数十名王府的内侍,正迈着碎步,将两具用厚厚的草席严密包裹着的人形重物,从后堂那扇不起眼的角门,悄无声息地,搬运出去。草席的缝隙之间,依旧有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在无声地,向外渗透,滴落在那些刚刚被清洗干净的、光可鉴人的金砖之上,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蜿-蜒的痕迹,又立刻被另一群早已在此等候的仆役用浸透了清水的布巾,飞快地擦拭干净,仿佛那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连同他们所代表的金陵皇权,都只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肮脏的错误。
世子朱高炽那肥胖而又略显臃肿的身影,带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侧殿匆匆地走了进来。他那张素来以仁厚沉稳著称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难以掩饰的忧虑与后怕,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里,更是布满了因一夜未眠而产生的细密血丝。他走到朱棣的身后,看着自己父亲那如同铁铸雕像般挺拔而又孤寂的背影,终于还是忍不住,用一种带着几分颤抖的、只有他们父子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劝道:“父王,天,已经亮了。张昺与谢贵二人虽是死有余辜,然其毕竟是朝廷钦差,此事,断然是瞒不住的。金陵那边一旦得到消息,恐怕……恐怕一场滔天大祸,便在眼前了。您还请……还请暂且歇息片刻,保重身体,我等,还需早做打算啊。”
朱棣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钉在那片灰白色的南方天空之上,仿佛要用自己的意志,将那层层的云雾,与那数千里的空间阻隔,都彻底看穿。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朱高炽甚至以为自己的话语早已被这满室的血腥味所吞噬,终于,他缓缓地开口,那声音低沉而又沙哑,仿佛不是从他的口中发出,而是从他那颗早已被无尽的愤怒与悲凉所填满的胸腔深处,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的:“打算?呵呵……高炽,你可知,从昨夜为父拔剑的那一刻起,我们便早已再无任何打算可言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没有了半分平日里的威严与霸道,只有一种在彻底斩断了所有退路之后,才会拥有的深沉的、冰冷的疲惫。他看着自己的长子,这个他素来不喜、却又不得不倚重的继承人,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预的怅然。
他缓缓抬起那只右手,那是昨夜亲手斩下两位朝廷命官头颅的右手,尚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在灰白色的晨光下,他静静端详着,心中感慨万千:“为父这一生,自小便随父皇南征北战,在尸山血海之中,杀出了今日这燕王的爵位。我敬他,畏他,也学他。我学他的用兵如神,学他的杀伐决断,更学他那份为了这朱家江山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帝王心术。可我终究不是他,我心中尚存着一丝他早已在登基之后便彻底抛弃的东西,那东西名叫‘人伦’,名叫‘亲情’。”
他本以为,那高坐于金陵龙椅之上的好侄儿,身上也流淌着朱家的血,该存着这份情。他本以为,侄儿削藩只是为了巩固皇位,只要自己退一步,再退一步,变成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疯子,一个任由他随意折辱的懦夫,他便会念及这最后一丝叔侄之情,为自己、为满府的家小、为所有追随自己多年的将士留下一条活路。
然而,他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充满了无尽自嘲与悲凉的惨烈笑容:“可我终究是错了,错得离谱。他不是父皇,他没有父皇那份虽猜忌刻薄却依旧能分清敌我的帝王胸襟。他只是一个被齐泰、黄子澄那两个只会从故纸堆里寻找治国方略的酸腐书生彻底洗脑的理想主义痴儿。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对错,没有亲疏。所有不符合他那套‘仁政’美梦的存在,便都是该被毫不留情地抹去的异端。他要的从来都不是我的臣服,他要的是我的命。”
朱棣的眼神在这一刻重新变得冰冷坚硬,如同一块被极北寒风吹拂了万年的顽石。他看着朱高炽,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一家之主的威严声音缓缓说道:“所以,高炽,你记住。从今天起,你我无需再有任何幻想。这已不再是一场关于叔侄之间权力争斗的家事,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说罢,他不再理会早已被这番话深深震撼的朱高炽,只是大袖一甩,迈开那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