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这位本该是他此次平叛之战中最可依靠的沙场宿将略带不悦地摆了摆手。
“耿爱卿,多虑了。”他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又不容置疑,“朕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
“大将军只需依朕之策领兵北上,将那燕贼的项上人头为朕取来,便是大功一件。”
耿炳文看着眼前这君臣三人,看着他们脸上那充满了自信与正义的光芒,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劝阻分毫。他只能无奈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仿佛吐尽了他这一生所有的忠诚与疲惫。他缓缓地从地上站起,默默地退回了那冰冷的武将的队列之中。
他知道,自己即将要率领着这三十万年轻的生命去打一场从一开始便已然注定了结局的必败之战。而他自己,这位为大明征战了一生的开国宿将,其最终的宿命便是要为这些年轻的理想主义者们的傲慢与偏执献上自己这最后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
一旁,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李贯看着这荒诞而又可悲的一幕,他低下头,将嘴角那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冷笑深深地埋入了衣领的阴影之中。他知道,他该去后院喂那只他养了许久的信鸽了。那只即将要将这金陵朝堂之上所有的“好消息”都第一时间送往那遥远的北平燕王府的信鸽。
……
而就在金陵皇城之内那充满了亢奋与幻想的誓师鼓声即将要敲响的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皖南那座与世隔绝的仿佛已被整个世界所遗忘的无名山谷之中,一份同样写满了“奉天靖难”的檄文抄本也终于在历经了千辛万苦之后被一位来自于建文帝身边的忠心耿耿的密探呈到了齐司裳与苏未然的面前。
自“午门喋血”一役之后,两人便已在此隐居了下来。齐司裳体内的伤势早已在他那生生不息的《混元一炁功》的滋养之下痊愈如初,其功力更是在那场生死的极限考验之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隐隐已触摸到了那传说中天人合一的更高境界。而苏未然在齐司裳不计任何损耗地以混元真气为她重塑了那破碎的丹田与经脉之后,又经这两年心无旁骛的潜心修炼与齐司裳那毫无保留的论道般的指点,她的《青鸾诀》也早已脱胎换骨。她不仅尽数洗去了韩渊曾强加于其上的那层阴毒与狠戾的枷锁,更是将齐司裳那混元真气的醇厚与生机融入了自己那本就轻灵、迅捷的剑意之中,使得她的剑法刚柔并济,圆融如意,比之当年那个只会执行命令的“冰刃”,早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本以为可以就此在这座宁静的山谷之中相伴终老,将那尘世间所有的血雨腥风都彻底地遗忘。
然而,当苏未然从那位满身风尘,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绝望的密探手中接过那份来自于北平的承载着一个亲王所有野心与决绝的檄文抄本之时,这片宁静的空气仿佛在瞬间便被注入了一丝冰冷的肃杀之气。
她首先看完了整篇檄文。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本该冰冷如霜的眸子里,此刻却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混杂着专业性的审视与作为过来人的深深忌惮。
她凭借着自己曾身为锦衣卫顶尖特务的敏锐嗅觉,瞬间便看穿了这篇在他那位好侄儿眼中“逻辑荒唐”的檄文背后所隐藏的最为核心也最为致命的舆论战本质。
她缓缓地走到正在溪边青石之上静坐的齐司裳身旁,将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递给了他,声音清冷却又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重。
“好狠毒的笔,好高明的手段。”她低声说道,“他这篇檄文,每一个字都不是写给金陵城里的那些大人们看的。他是写给天下那些对朝廷心怀不满的武人,写给那些在边境之上渴望建功立业的将士,更是写给那些对当今圣上的‘仁政’与‘削藩’策略心存疑虑的普通百姓看的。他没有说自己要当皇帝,他只说自己是‘清君侧’。他将自己塑造成了那个为了维护‘祖宗家法’而不得不拔刀的悲情的受害者。如此一来,天下人心,至少在道义上,便已失了一半。”
齐司裳没有说话。他只是接过那份充满了慷慨激昂之言的檄文,沉默地读了许久许久。他读得很慢很仔细,仿佛不是在读一篇战斗的檄文,而是在品读一首充满了悲剧与宿命的古老的诗篇。
而后,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那遥远的被连绵的青山所阻隔的北方的天空,发出了一声充满了无尽悲凉的长长的叹息。
“他为天下间最不义的举动找到了一个最正义的理由。”他缓缓地说道,那声音轻得仿佛要被这山谷的微风吹散,却又重得让一旁的苏未然心都为之一颤。那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种早已看透了未来那片血流成河的景象的巨大悲悯。
“未然,你看这道檄文,”他将那张纸在苏未然的面前缓缓展开,“它就像一道早已由最高明的工匠精心勘测挖掘好的深不见底的巨大河床。它为所有即将到来的奔腾的血水都预留好了最合理的流淌的方向。”
“从今天起,无数无辜者的鲜血与泪水便会身不由己地被这道河床所裹挟所引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