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身旁那位素来以“务实”著称的兵部尚书齐泰,则更是立刻将黄子澄这番充满了理论色彩的“高见”具化为了一套在他看来是绝对万无一失的军事解决方案。他从队列之中毅然出班,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严肃的脸上此刻充满了即将要以“正义”之师去碾碎“邪恶”的绝对自信。
“陛下!”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仿佛已将那燕王朱棣的项上人头视为了囊中之物,“黄大人所言高屋建瓴,深合圣人之道!然,臣以为与此等冥顽不灵、公然反叛的逆贼已无任何道理可讲!‘仁义’是对知礼的臣民讲的,而对付叛逆唯有雷霆之威!”
“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他跪倒在地,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那声音在空旷的文华殿中激起一阵沉闷的回响,“命我朝中宿将长兴侯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即刻统率京营及各地卫所之精兵共计三十万,即刻北上讨伐燕逆!那朱棣虽号称悍勇,然其手中不过区区数万兵马,又岂能与我朝廷的百万天兵相抗衡?此乃泰山压卵之势,萤火皓月之别!我等必能一战而下,将此等刚刚燃起的叛乱火苗彻底地扼杀于萌芽之中!以正国法,以安社稷,以慰太祖高皇帝在天之灵!”
然而,就在齐泰与黄子澄这一文一武、一唱一和的“完美”建言即将要为这场仓促的战争画上一个在他们看来是万无一失的之时,一个苍老的、带着几分疲惫与沙场风霜的沙哑声音却不合时宜地从武将的队列之中缓缓响起,打破了这片充满了亢奋与幻想的和谐氛围。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须发皆已花白,身着一品武将朝服,脸上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陈旧刀疤的老将军颤巍巍地从队列之中走了出来。他正是那个被齐泰刚刚“委以重任”的开国宿将长兴侯耿炳文。他没有像其他人那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昏了头脑。他那双曾在无数次沙场之上见证过尸山血海的浑浊老眼,此刻却透着一股旁人所没有的冷静与凝重。
他走到大殿中央,缓缓地跪下,声音沙哑却异常沉稳:“陛下,齐大人,黄大人,老臣以为此事断不可如此草率。”
“耿将军,”黄子澄的眉头立刻不悦地皱了起来,他用一种带着几分居高临下意味的、属于文官对武将的特有优越感质问道,“陛下与我等皆以为此乃万全之策,不知将军又有何高见啊?”
耿炳文没有理会他语气之中的讥讽,他只是抬起头,用他那双仿佛能看透所有战争迷雾的眼睛凝视着龙椅之旁那个尚显稚嫩的年轻帝王,一字一句地沉声说道:“陛下,老臣也曾随太祖高皇帝与燕王殿下在漠北并肩作战过。老臣比在场的任何一位大人都更清楚那是一头怎样的猛虎。”
“他的用兵不拘一格,时而如烈火燎原,侵略如火;时而又如毒蛇潜伏,动若雷霆。其麾下之将士如张玉、朱能之辈皆是能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百战之士。其所辖之兵马更是长年与蒙古人作战的边塞精锐,其悍不畏死远非我等久居江南的京营之兵所能比拟。”
“更重要的是,”耿炳文的声音变得愈发凝重,“燕王此人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坚忍无比。他绝非是会因一时之怒而行此不智之举的莽夫。他今日既敢公然竖起反旗,那便说明他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等此刻对其在北平的真实兵力、钱粮储备乃至其暗中所勾结的势力都一无所知。若在此时贸然以大军深入敌境,一旦战事不利,我军粮草被其所断,则我这三十万大军非但不能平叛,反而会成为那燕王壮大声势的绝佳祭品啊!”
“老臣恳请陛下暂缓出兵!”他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那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之中显得格外清晰,“当务之急应是立刻加固沿途的如真定、德州等重镇的城防,深沟高垒,坚壁清野,以空间换时间,将战事拖入对我等有利的消耗之战!同时,派出最精锐的探子查清燕王之虚实,再徐图后计!此方为万全之策!”
耿炳文这番充满了沙场老将独有的冷静而又现实的建言,如同一滴冰冷的清水滴入了这锅早已被理想主义与愤怒烧得滚烫的沸油之中。
然而,它非但没能让这锅沸油有半分的冷却,反而激起了更为剧烈的反弹。
“荒唐!”齐泰的脸色当即一沉,他回过头对着耿炳文厉声斥道,“耿将军此言是何用意?难道要因他区区一个燕王之悍勇便置祖宗之法于不顾,任由这叛逆之火在北境之上肆意蔓延吗?我朝廷拥兵百万,钱粮堆积如山,竟要对一个兵不过数万的小小藩王行此畏首畏尾的坚守不出之策?此岂非要让天下人耻笑我朝廷无人,耻笑我陛下软弱可欺吗?!此乃因噎废食之举!更是动摇国本的怯懦之言!”
黄子澄也紧跟着用他那最为擅长的诛心之论阴阳怪气地附和道:“正是!我朝廷精锐尽在南方,钱粮甲兵十倍于燕。他朱棣便是浑身是铁又能碾几颗钉?耿将军未免也太过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不知者还以为将军您是与那燕王有什么旧情呢?”
年轻的建文帝那颗刚刚被点燃的属于帝王的雄心壮志又岂容这等在他看来是“怯懦”与“动摇”的言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