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上来!”他的声音,不再是往日里那般温润平和,而是多了一丝因皇权受到最直接、最赤裸裸的挑衅而产生的尖锐的、冰冷的杀意。
那名信使不敢有半分的怠慢,立刻由身旁的太监,将那份承载着一个亲王所有野心与决绝的檄文,恭敬地呈到了御案之上。建文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那翻江倒海般的怒火,他伸出那双本该是用来批阅奏章、书写“仁政”宏图的、属于学者的手,颤抖着展开了那张来自于他自己亲四叔的死亡宣告。
他看着那上面每一个他都无比熟悉的、充满了太祖高皇帝当年霸道之气的字迹;他看着那上面每一句都引经据典,将所有的罪责都巧妙地推卸到自己最信任的两位老师身上,而将他自己描绘成一个被奸臣蒙蔽了双眼、亟待拯救的“可怜”君主的诛心之言;他看着那最后那个被他亲手赐予,却又被他认为早已因疯癫与疾病而丧失了所有威胁的四叔朱棣的亲笔签名,与那方鲜红得如同在滴血的燕王金印。
“轰——————!!!”
他脑海之中那根名为“理想”与“亲情”的最后的弦,终于应声而断!
一股前所未有的、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愤怒,被最信任之人愚弄的羞辱,以及那属于帝王的、不容许任何挑战的绝对权威被公然践踏的狂怒,如同最凶猛的火山,在他那颗本是充满了仁爱与宽厚的年轻的心中,轰然爆发!
“反了!他真的反了!!”他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充满了无尽愤怒与失望的咆哮!他一把将那份在他看来充满了世间最恶毒的谎言与最无耻的构陷的檄文,从御案之上狠狠地扫落在地!他甚至走下御阶,用他那双穿着明黄色云龙朝靴的脚,重重地在那张薄薄的、脆弱的宣纸之上反复地踩踏着,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他那位让他感到无比憎恶与陌生的四叔的脸!
“乱臣贼子!无耻之尤!竟敢如此污蔑于朕!污蔑朝廷!其心可诛!其罪当灭!朕待他,不薄啊!朕念及手足之情,念及皇祖父的遗训,在他疯癫之后,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一再容忍,一再退让,送去最好的汤药,派出最好的御医!可他,竟将朕的仁慈当成了软弱!将朕的宽厚当成了他可以肆意妄为的资本!好!好一个‘清君侧’!好一个‘奉天靖难’!他这是要将朕与那秦二世,与那汉献帝,相提并论吗?!他这是要将朕从这龙椅之上拉下来吗?!”
他的咆哮,在空旷的、死寂的文华殿中久久回荡,让所有侍立在旁的朝臣都将头颅埋得更低了,生怕自己会成为这位被彻底激怒的年轻帝王那无处发泄的滔天怒火的第一个牺牲品。
就在此时,太常寺卿黄子澄,这位素来以智谋与口才著称的帝师,缓缓地从队列之中走了出来。他走到那张早已被建文帝踩踏得不成模样的檄文之前,弯下腰,用两根手指,仿佛是在拈起一件极其肮脏的污秽之物般,将其轻轻地捡了起来。他甚至没有去拍打上面沾染的灰尘,只是将那张充满了罪恶的纸张随意地抖了抖,而后才转过身,对着那依旧在因愤怒而剧烈喘息的建文帝躬身一揖。
他脸上没有半分的惊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了智力上的优越感与对敌人毫不掩饰的绝对轻蔑。
“陛下,还请息怒。”他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充满了自信,仿佛眼前这足以让整个帝国都为之震颤的惊天逆案,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早已预料到了结局的跳梁小丑的滑稽表演。“燕贼此举,看似气势汹汹,实则是其黔驴技穷之下的最后狂吠罢了。其言辞悖逆,逻辑荒唐,通篇皆是些混淆视听、颠倒黑白的无耻之言!此等拙劣的伎俩,又能欺瞒得了谁呢?陛下,您看,”他将那张檄文在空中轻轻一扬,“他通篇都在痛斥我与齐大人,却不敢对陛下您有半分的不敬,反而将您描绘成了一个被我等‘蒙蔽’的无辜君主。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他怕了!他知道他自己的‘反叛’之名乃是天下大不韪,是会尽失人心的!所以,他才要如此费尽心机地为自己寻找一个连三岁孩童都骗不过的可笑的借口!”
“依臣之见,”黄子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充满了儒家学者特有的自负的冷笑,“此事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一桩天大的好事!他此举正好将其反叛之心昭然于天下,正好将其那张伪装了数月的疯癫面具亲手撕得粉碎!我等正可将计就计,将此檄文昭告天下,让四海之内的臣民都好好看一看这燕王朱棣究竟是何等一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丑恶嘴脸!届时,天下人心必将尽归于陛下,而他则会彻底沦为一个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其不战自败之日亦不远矣!”
他依旧沉浸在自己那套充满了理想主义光辉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儒家逻辑之中,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篇在他看来是“逻辑荒唐”的檄文,对于那些本就对朝廷的削藩政策心怀不满的藩王、将士乃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