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座本该是固若金汤的坚城其内部早已是一片狼藉,血流成河。智取蓟州,幽燕之地再无能阻挡那黑色洪流的屏障。
蓟州城那面绣着巨大“燕”字的黑色王旗,尚未在那混杂着血腥与焦土气息的凛冽秋风之中彻底舒展开来,而那座曾经坚不可摧的雄关之内,守将耿瓛那颗尚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与英雄末路般不甘的头颅,其滚烫的鲜血也未曾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彻底凝固,一场更为巨大的、仿佛是由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推动的心理上的雪崩,便已然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泰山压顶之势,向着整个幽燕之地,所有尚在效忠于金陵朝廷的最后一座、也是最为关键的坚城——遵化,疯狂地席卷而去。这不再是单纯的军事上的威胁,这是一种更为古老、也更为致命的武器,它的名字,叫做恐惧。一种对于未知的、无法理解的、仿佛是来自于九幽地府的鬼神手段的绝对恐惧,如同一场无形的、能侵入骨髓的瘟疫,乘着那自北方呼啸而来的萧索秋风,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了遵化城那看似坚固的城墙,渗透进了城中每一名南军将士那早已因连日的备战与压抑而变得脆弱不堪的内心。
怀来城的迅速陷落,对于他们而言,尚可理解为守将宋忠的骄横与无能;蓟州城的旦夕被破,尚可归咎于敌军的兵行诡道与耿瓛的疏忽大意。然而,当那些从蓟州城侥幸逃出的、早已吓破了胆的残兵败将,将那场战争之中,那些充满了魔幻色彩的细节,添油加醋地传入遵化城中时,一种理智所无法解释的恐慌,便开始,如同藤蔓般,疯狂地滋生。他们听说,燕军之中,有能以美色与歌舞在无声无息之间便将人魂魄勾走的绝色妖姬,凡是见过她真容的将领,无一不在最甜美的梦乡之中,离奇暴毙;他们更听说燕军之中,有能驱使毒虫、驾驭机关的鬼面术士,能让那坚固的城门在一夜之间便化为朽木,能让那锋利的兵刃在触碰的瞬间便断为两截。这些早已超出了寻常战争的范畴,这在那些本就迷信鬼神的普通士兵看来,分明就是一场,凡人与妖魔之间,毫无胜算的不对等战争。燕王朱棣,在他们的口中,已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叛逆藩王,而是化作了一个得到了北方妖神庇佑的、不可战胜的真命天子。
遵化守将马宣,这位在军中以老成持重、却又生性胆小著称的宿将,无疑是第一个,被这场心理上的瘟疫,彻底击垮的人。他听闻了耿瓛那几乎是毫无抵抗之力的惨败之后,早已是心惊胆战,日夜不宁,他将自己死死地关在位于城池最中心的、戒备最为森严的都指挥使司府邸之内,下令将四门紧闭,吊桥高悬,每日里,更是派出数倍于往常的兵力在城墙之上来回巡逻,仿佛要将整座遵化城,都变成一个与外界彻底隔绝的、密不透风的铁刺猬。他甚至,连自己最心爱的几房小妾,都已数日未曾召见,每晚,都必须在数十名最精锐的亲兵护卫之下,才能勉强,在那充满了惊悸与不安的噩梦之中,合上疲惫的双眼。他那颗本就因年迈而变得有些脆弱的心,早已被那只名为“恐惧”的无形大手,死死地攥住了,只待,那最后的、压垮骆驼的一根稻草。
而那根稻草,也终于在他望眼欲穿的、充满了无尽煎熬的等待之中如期而至。
这一日的黄昏,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如同英雄泣血般,将天边那几缕孤零零的云彩染成一片凄厉的绛红色之时,城楼之上的瞭望兵发出了凄厉的、变了调的嘶吼。
“敌……敌袭!燕……燕贼来了!”
马宣听到消息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他那张铺着厚厚虎皮的太师椅上冲了起来。他甚至来不及穿戴那身象征着他身份与威严的沉重铠甲,便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踉踉跄跄地冲上了那冰冷的、在夕阳下反射着暗红色光芒的南城门城楼。然而,当他扶着冰冷的城垛,向着城外那广阔的原野望去时,眼前那诡异的景象却让他那颗本已悬到嗓子眼的心,又不由自主地向上提了提。
城外,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黑压压的、望不到边际的燕军大阵,也没有那震天的战鼓与招展的旌旗。只有一骑一人,一辆由两匹神骏非凡的漠北黑马所拉的、装饰着华丽宝盖的马车。那马车缓缓地从远方的地平线驶来,最终在距离城墙足有数百步之遥的弓箭射程之外停了下来。
紧接着,一个身材矮胖、脸上总是挂着谦和微笑、看起来人畜无害、仿佛是哪家富商巨贾府上派出来采办年货的账房先生般的中年文士,从那辆华丽的马车上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儒衫,手中没有带任何兵器,只是提着一只由最精巧的江南竹篾编成的、小小的方形鸟笼。他便是那位机关与毒药的大师,“鬼手”杜先生。
杜先生没有再向前,只是站在那里,抬起头,对着城楼之上那数千名早已是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的南军将士,露出一个谦和的、甚至带着几分腼腆的微笑。“城上的可是马宣马将军?”他的声音不高,却又因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内力,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