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烛火静静摇曳,将何岁的影子投射在背后的书架上,如一尊俯瞰众生的神祇。
他没有批阅奏折,指尖捻动的,是一份由玄镜司刚刚呈上的,关于京城粮价与漕运的密报。
神态安然,仿佛对千里之外那场注定血腥的清剿,没有投注丝毫的关心。
他确实不需要关心。
因为,就在半个时辰前,那道冰冷无情的机械音,已经在他脑海中,宣判了最终的结局。
何岁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八百点龙气。
这个盘踞在狼居胥山,试图建立法外之地的“山贼王”,气运果然雄厚。
只可惜,他选错了地方。
更可惜的是,他遇到了朕的刀。
何岁的目光从密报上移开,落在殿门的方向。
他知道,他那把饮饱了血的刀,回来了。
而且,这把刀的刀刃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一丝源于他自身信念的裂痕。
“陛下。”
小安子猫着腰,迈着碎步,悄无声息地从殿外滑了进来,声音压得比蚊蚋还轻,生怕惊扰了这深夜的寂静。
“御前侍卫,秦天,已在殿外候旨。”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颤抖。
“他说……幸不辱命。”
“让他进来。”
何岁放下密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厚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风沙、血腥、汗臭与石灰的复杂气味,仿佛一头无形的野兽,咆哮着冲了进来,瞬间驱散了殿内安神的檀香。
秦天,大步踏入。
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天子近臣的三品飞鱼服,但这身华贵的官服此刻却像是一块破布,沾满了凝固的泥浆与暗红色的血渍,好几处都被利器划开,露出下面被简单包扎过的伤口。
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起皮,仿佛在沙漠中跋涉了数十个日夜。
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的疲惫、未曾消散的滔天杀意,以及……一种浓重到几乎要溢出来的,三观被彻底颠覆后的困惑与自我怀疑。
他像一头刚刚经历过血战,却发现自己为何而战的理由无比荒谬的孤狼。
“咚!”
一个沉重的,用厚厚的桐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形木盒,被他重重地,砸在了光洁如镜的金砖之上。
那声闷响,让侍立一旁的小安子浑身一颤。
“陛下,臣……幸不辱命。”
秦天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砂石在摩擦,但每一个字,都透着军人特有的铿锵。
“狼居胥山匪号‘山鬼’的匪首,李子欣,其头颅在此!”
何岁的目光,并未落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木盒。
他的视线,如同一柄最精细的手术刀,始终在秦天的脸上,在那双燃烧着矛盾火焰的眼睛里,一寸寸地剖析着。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把刀,在饮过“同类”的血之后,变得更加锋利了。
但也变得更加……迷茫。
“打开它。”
何岁的声音淡漠如水,不带一丝波澜。
秦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他似乎没想到皇帝会下达这样的命令。
但他没有迟疑,立刻领命。
他伸出手,解开油布上那浸透了血污的绳结,动作却有些僵硬。当他的手指触碰到木盒的卡榫时,竟微微颤抖了一下。
“咔哒。”
盒盖被打开。
一颗用石灰精心腌制过的头颅,赫然暴露在摇曳的烛火之下。
那张脸,依稀还能看出几分书生气的轮廓,此刻却被络腮胡与狰狞的表情所覆盖。他的双目圆瞪,瞳孔中凝固着死前那一刻的极度惊骇、不甘,以及无法理解的荒谬。
然而,秦天的目光,却像是被这颗头颅上残留的怨毒烫到了一般,猛地移开。
他脸上的那股困惑与挣扎之色,愈发浓重。
“很好。”
何岁仅仅瞥了一眼,便挥了挥手,示意小安子将这污秽之物处理掉。
“一路奔波,辛苦了。退下歇息吧。”
小安子战战兢兢地上前,几乎是闭着眼睛将木盒抱起,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可秦天,却没有动。
他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在进行着一场无比剧烈的天人交战。
何岁也不催促。
他好整以暇地端起手边的温茶,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来了。
他知道,这把刀,有话要问。
或者说,有怨要诉。
这很好。
一把没有思想的刀,只是死物。
一把会思考,会困惑的刀,才有被彻底驯服的价值。
终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秦天像是下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