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却在这时勉力睁眼,灰绿的瞳孔映出少年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轮廓,像溺水中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你……就是万生?”
声音沙哑,却带着猫族长辈特有的柔软尾音,仿佛透过雨幕,轻轻挠在人心上。
“真是一表人才……”
他咳得胸腔震动,黑线随之一跳,像毒蛛在皮下挣扎。
“老夫老了,怕是没几日可活……只盼你往后,咳咳……好好待我家灵溪。”
“爹!”
灵溪猛地抬头,耳尖炸成绯色,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滚落,分不清是雨是泪。
“你胡说什么!再乱讲……我、我就真不理你了!”
尾音带着哭腔,却像小猫亮出还没长齐的乳牙,毫无威慑,只剩惶急。
老人却只是笑,皱纹里夹着血丝,像枯叶上蜿蜒的叶脉。
“咳咳……傻丫头,爹还能害你不成?”
他艰难地抬手,想碰一碰女儿湿透的耳尖,却在半空失了力气,指尖只来得及掠过她尾尖的一撮银毛。
灵溪的尾巴轻轻一颤,终究没躲开。
“灵溪,我去见白副盟主,去求她。”
胡万生把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碎屋里残存的温度,“你守着伯父,一步也别离开。”
他没回头,背影在雨里削成一把钝刀。
老人半张的唇颤了颤,那句“别人凭什么帮你”终究被一声呛咳咽回胸腔,混着血沫,烧得喉咙生疼。
万妖宫的学服原本墨底金纹,此刻被雨水泡得发黑,金线沉进布底,像被掐灭的火。
雨越下越重,砸得石阶起烟,也砸得人心口发麻。
“胡万生——”
熊吼撕开雨幕,滚雷般碾过巷口。
铁背熊族长老立于石阶尽头,肩背铁甲挂雨成帘,掌中铜棍血迹未干,一滴、两滴,砸进脚边水洼,绽成细小的猩红。
“你擂台之上,杀我族天才,今日偿命!”
雨声忽然变得很静。
胡万生停步,湿透的衣袍贴在脊背,显出少年伶仃的骨相。
他抬眼,黑沉的瞳仁里映出熊狰狞的影,也映出自己掌心那簇将熄未熄的赤火。
雨水灌进伤口,火辣辣地疼,却疼得清醒。
他勾了勾唇角,齿间渗出一丝血线,像给无声的应答缀上一枚锋锐的尾钩。
“那就——”
少年声音低哑,混着雨,却字字滚烫,
“去死!”
春风剑法起处,寒芒破开雨幕,来人应声而断,竟轻得如同被狂风卷落的稻草。
墨色学服渐渐被泼洒的血红浸透,金线在血色里浮沉,像濒死挣扎的星火。
他眼角泛着骇人的凶光,眼底翻涌的赤红比掌心未熄的火焰更烈,连雨水都浇不灭半分。
暗处盯梢的羽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羽翼在雨里抖落几片湿羽。
望着那染血的身影,他攥紧了传讯符,指尖泛白——这般狠戾,究竟该不该立刻汇报罪狱司?
雨丝如帘,药师盟的朱漆大门在雨幕中半掩,透出一线暖黄灯火。
胡万生踩着积水,一步一踉跄地挨到阶前。
门内,白副盟主素衣挽袖,正低头翻检一册玉简,灯火在她指尖晕出一圈淡淡的光。
扑通——
少年双膝砸进水里,溅起的泥点溅上雪白门槛。
“求前辈……”
声音嘶哑得像钝刀刮过锈铁,“给灵溪父亲一条活路。”
女子指尖微顿,却没抬眼。
“起来说话。”
“您不答应,我便长跪不起。”
话音未落,一阵风掠过檐角雨铃。
胡万生只觉膝下一空,整个人已被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灵力托起——
再回神,已站在门外石阶下,雨水重新砸回肩头,冰凉刺骨。
他张了张嘴,尚未出声,远处忽传铁索拖地之声。
罪狱司的黑袍人影自雨雾中浮现,袖口银纹闪过一瞬冷光。
他们抬走那具被春风剑一分为二的熊尸,动作干脆得像收走一段枯木。
血水顺着担架滴落,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红线,眨眼便被雨水冲淡。
夜雨无声,黑袍人影与尸身一同隐入黑暗。
胡万生立在原地,湿透的衣角黏在皮肤上。
门内灯火依旧,只是那册书卷已经合上。
次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胡万生已跪在丹师盟门前的长街上。
昨夜染血的衣袍不知被什么法子净得干干净净,只余膝盖处磨出的薄痕在晨光里泛着白。他脊背挺得笔直,凡阶令牌悬在颈间,随着呼吸轻轻撞着锁骨,发出细不可闻的轻响。
往来修士三三两两,见他长跪不起,皆绕着走。
“这后生是傻了?”有人啐了口,靴底碾过他身侧的石板,“丹师盟的门槛哪是跪就能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