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盖不住刀疤。
深夜的大理寺后院,梁峥翻墙而入。月光照在牢房的铁栏杆上,他看见母亲正坐在草堆上,借着微光缝补着什么。
“娘。”他低唤一声,声音发颤。
母亲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她手里的针线落在地上,露出正在缝补的衣物——那是件小小的虎头袄,针脚歪歪扭扭,像极了当年破窑里的补丁。
“红娃,你来了。”母亲的声音很平静,“他们说你要反,我不信。”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你爹的另半块腰牌,当年魏将军偷偷给我的,说合在一起能调动旧部。”
梁峥把两块铁牌拼在一起,严丝合缝。月光透过铁窗照在上面,锈迹里仿佛渗出暗红的血。
“陛下老了,”母亲摸着他的脸,“被奸臣绕了心。但你不能反,你反了,这天下就真乱了。”
她的手突然抓紧,“当年你爹就是知道这个,才没把军粮的事说出去。”
牢房外传来脚步声。梁峥把铁牌藏进母亲的发髻,翻身躲进阴影。王显带着禁军走进来,手里举着毒酒:“老夫人,陛下念在梁将军曾有功勋,赐您个体面。”
母亲突然笑了,抓起毒酒就要饮下。梁峥刚要冲出去,就听见母亲低声说:“红娃,别让你爹和魏将军失望。”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喧哗。沈青的声音穿透夜色:“镇南王有令,王显通敌叛国,拿下!”
禁军们顿时慌了神。梁峥趁机冲出,虎头枪刺穿了王显的胸膛。
老贼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见梁峥身后突然涌出无数士兵——他们穿着北境的玄甲,举着镇南王的旗号,为首的瘸腿老兵正举着半张兵符嘶吼。
“是魏将军的旧部!”有人哭喊起来。
混乱中,梁峥抱起母亲冲出牢房。墨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大理寺门口,黑马的鬃毛上还沾着皇城根的尘土。
宫城的方向燃起了火光。梁峥勒住马,看见镇南王被抬在担架上,正指挥士兵们守住宫门。
“别进去,”老王爷咳着血,“陛下在里面,他会想明白的。”
天快亮时,宫门开了。须发皆白的皇帝拄着拐杖走出来,身后跟着瑟瑟发抖的宦官。“梁峥,”老皇帝的声音沙哑,“朕错了。”
梁峥翻身下马,跪在雪地里——不知何时,长安也下起了雪。“臣请陛下清吏治,安边疆,”他的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板,“臣愿继续镇守雁门关。”
皇帝望着漫天飞雪,突然老泪纵横。
三年后的春天,雁门关下开满了迎春花。
梁峥站在父亲和魏虎合葬的坟前,放下手里的酒坛。母亲的坟就在旁边,去年冬天她走了,临终前还在缝补那件虎头袄。
“将军,沈参军来了。”林武的弟弟林文在身后禀报,少年的脸上已经有了哥哥的影子。
梁峥转过身,看见沈青拄着拐杖走来,空着的左袖在风中飘动。“朝廷的旨意,”
参军递过圣旨,“封您为镇北大将军,世袭罔替。”
梁峥接过圣旨,却放在了坟前。“告诉陛下,”他望着关外的草原,“我还是喜欢铁骑营的什长。”
沈青笑起来,刀疤在春风里显得格外柔和:“王上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指着关下的梯田,“南疆的峒族迁来不少人,他们说这里的雪比瘴气干净。”
梁峥望着那些在田埂上劳作的身影,有北境的牧民,有南疆的峒人,还有长安来的流民。他们的孩子追逐着蝴蝶,笑声像极了迎春花的铃铛。
墨影突然长嘶一声。梁峥翻身上马,黑马兴奋地刨着蹄子,朝着关外奔去。风拂过他的发梢,左额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红的光。
远处的草原上,新的牧草正在发芽。梁峥知道,只要这铁马还能奔驰,这春风还在吹拂,他就会一直守在这里。
因为他守护的,从来都不是一座关,而是关内外那些像破窑里的母亲、像林武兄弟、像峒族少女一样,努力活着的人。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墨影的鬃毛上,像撒了把碎银。梁峥勒住马,望着漫天飞雪里渐渐清晰的地平线,突然觉得这春雪,比任何时候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