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望去,正好看见萧景珩半揽着孟清歌的腰肢,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走去。
连句交代都没有,仿佛完全忘记了这里还有一场未结束的宫宴,忘记了满殿的朝臣命妇,更忘记了她这个皇后还端坐在此。
罢了。
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缓缓起身,道:“今日就散了吧。”
在众人或怜悯或讥讽的目光中,姜昭宁挺直脊背,有条不紊地吩咐宫人撤席。
只有翠羽注意到,她转身时,袖口已被攥出了深深的褶皱。
——
待一切收拾妥当,已是月上中天。
清冷的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将九曲回廊照得如同铺了一层银霜。
姜昭宁独自走在宫道上,绣鞋踏在青石板上几乎没有声响。
转过一处雕花回廊时,她的脚步蓦地顿住。
只见孟云琅正倚在廊柱旁,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显然已等候多时。
身后的青竹与翠羽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两个自小在孟家长大的丫鬟,最是清楚自家小姐与孟小将军的往事。
翠羽轻轻拽了拽青竹的衣袖,两人默契地后退十余步,隐在了廊柱的阴影里,既保持着能随时照应的距离,又留足了说话的空间。
夜风拂过,吹得姜昭宁鬓边的碎发轻轻晃动。
她站在原地,月光下那张苍白的脸几乎透明,唯有那双眼睛,在看清来人时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夜行者突然望见了星辰。
“哥哥?”
姜昭宁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指尖不自觉地揪住了衣袖。
她已经很久没敢这样称呼他了。
孟云琅从阴影中走出,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只是,他开口时,声音却比夜风还冷:
“若是早知入宫会是这般光景,你可会后悔?”
这句话让姜昭宁心头一颤。
“你是在……担心我?”
声音里带着久违的雀跃。
“担心?”
孟云琅冷笑一声,道:“我是来提醒你,你要记住清歌才是孟家真正的血脉,你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你的皇后之位,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从清歌那里偷来的。”
“若是让我知道你对她有半分不利,休怪我不念过往情分。”
“清歌?”
姜昭宁的笑容僵在脸上,方才那点雀跃碎得彻底:“你深夜等候,就为了说这个?”
“不然你以为我要说些什么?跟你诉旧情吗?”
孟云琅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诉旧情?
他倒是真知道怎么往她心口上插刀子。
随后,孟云琅俯身逼近,眼底的寒意刺得她心头发颤:
“最后,我也奉劝你一句,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你死了是小,连累孟家百年声誉是大。”
说完,他转身就走,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冷风。
她死?
是啊。
她确实很快就要死了。
姜昭宁望着孟云琅的背影,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这笑声里带着说不尽的苍凉,连呼吸都牵扯着心口发疼。
踉跄着后退两步,绣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凌乱的声响。
“娘娘!”
青竹和翠羽慌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姜昭宁整个人都倚在她们肩上,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主仆三人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走回寝殿,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朱红的宫墙上,显得格外孤寂。
刚踏入殿门,姜昭宁轻轻推开二人的搀扶:
“都下去吧……”
她独自走向床榻,缓缓躺下,心口骤然袭来的剧痛让她攥紧了锦被,却硬是咬着唇没发出一丝声响。
直到疼痛渐渐麻木,才在筋疲力尽中陷入昏沉。
另一边,萧景珩带着孟清歌离开宴席。
刚走出大殿,孟清歌就拽着他的袖子诉苦:
“陛下,尚宫局那些老嬷嬷根本不把臣妾放在眼里。今早让她们准备夏衣,居然推说料子不够……”
萧景珩漫不经心地听着,忽然想起以前这些事都是姜昭宁在打理。
她总是默默处理好一切,从不会拿这些琐事来烦他。
“……最可气的是御膳房的那些滑头,连臣妾宫里的冰例都敢虚报……”
孟清歌还在喋喋不休。
“朕知道了。”
萧景珩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朝中还有些奏折未批,你先歇着吧。”
“王德顺,带贵妃去寝殿休息。”
不等孟清歌反应过来,萧景珩已经转身离去。
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酒气。
他漫无目的地在行宫小径上走着,脚步不知不觉就拐向了熟悉的方位。
待他回过神时,抬头竟已站在凤栖阁的朱漆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