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颗炸雷落进人群。
蹲在墙根的汉子们站起身,手里的锄头把撞在一起,叮当作响。
“温家姑娘这图,真能让咱地里浇上水?”
有人挠着后脑勺,眼里的怀疑混着期待,手里的锄头把被攥得发白。
“那竹笼坝听着就结实,去年冲垮的土坝要是换成这,俺家婆娘也不用抱着娃哭了。”穿粗布短褂的汉子望着远处干裂的田垄,喉结滚了滚。
“俺家那三亩坡地要是能改成梯田,今年就能多种两担谷!”
抱着孩子的妇人突然拔高声音,怀里的娃被惊得“哇”地哭了,她却顾不上哄,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
温长空被这阵仗闹得耳尖发红,指尖捏着画纸边角微微发颤。
长这么大,除了娘和妹妹,还是第一次受到这么多人的认可。
父亲总说他“娇里娇气出去丢人”,连去市集都要被念叨半天。
此刻看着这些人眼里的热络,心里竟像被暖阳烘着,酥酥的、暖暖的。
她把画纸往石桌上推了推,月白裙裾扫过粗糙的石板,声音清得像溪水流过卵石:“赵伯别急,咱先去溪边量尺寸。王大叔,您熟篾匠活,能不能带几个婶子去后山砍老竹?编竹笼的公分,按市价折成粮食抵给大伙。”
说这话时,特意挺直了腰,像要把这些年藏着的劲儿都使出来。
“成!”
王大叔扛着锄头就往外走,粗布衫的后背沾着汗碱,“俺这就叫上婆娘,砍竹编笼咱拿手!”
“俺们去开荒!”
几个精壮汉子扛着镐头站出来,目光落在温长空身上时,带了点先前没有的热络。
这姑娘不光模样俊得像画里走出来的,心思竟比地里的老把式还扎实。
温长空跟着众人往溪边走,路过农具堆时,瞥见一卷粗麻绳躺在地上,竟弯腰扛了起来。
纤长的手指勒在麻绳上,指节泛白,月白的袖口被磨得发皱,却走得稳稳当当。
心里想着:原来和大伙一起干事是这样的。
不用躲在书房里看话本子,不用怕父亲说“不务正业”,连肩上的麻绳都带着股实在的劲儿。
有个年轻汉子见状,慌忙放下肩上的木杆:“姑娘,俺来扛!”
温长空笑着摆手,睫毛在晨光里颤了颤:“我也有力气的,多个人多份力。”
阳光落在她脸上,柔和的线条迎着光辉,那笑容里藏着点小小的得意。
原来妹妹不是骗他的,他也是有用的!
那笑容软得像刚蒸好的米糕,看得汉子脸一红,赶紧转身扛起更大的木杆,心里暗道:这般又美又能干的姑娘,真是头回见。
溪边顿时热闹起来。
赵德柱带着人用步弓量距离,喊号子的声音震得水鸟扑棱棱飞,翅膀扫过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
妇女们坐在树荫下劈竹篾,青黄的竹条在指间翻飞,“咔嚓”声混着说笑,像串在绳上的铜铃;
壮丁们挥着锄头挖渠基,汗珠子砸在新翻的泥土里,洇出个个深色的坑,土腥味混着青草气漫开来。
温长空蹲在渠边画图,裙摆沾了泥也顾不上拍,指尖捏着木炭在石板上划得飞快,偶尔抬头喊一声:“这边再偏三尺,顺着山势走才省力气!”
阳光透过柳树叶落在她脸上,纤长的睫毛投下浅浅的影,明明是娇柔模样,混在满是汗味的汉子堆里,竟半点不突兀。
有个愣头青扛着石头路过,看她蹲得久了,青石地上的潮气怕是要浸进骨头,竟红着脸递过块干净的麻布:“垫、垫着坐,地上凉。”
温长空抬头冲他笑了笑,接过麻布垫在身下:“多谢。”
那笑容比溪水里的阳光还晃眼,愣头青脸更红了,扛着石头跑得飞快,差点撞到前面的人,引得众人哄笑。
温长空也跟着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忽然明白妹妹总说“闯江湖才痛快”的意思。
被人需要、被人笑着接纳,原来是这般好滋味。
王宇站在田埂上,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又看看溪边那个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月白身影,忽然觉得眼眶发烫。
他原以为温长宁已是青溪的传奇了,舞枪弄棒能剿匪,没成想这位看似柔得像水的温家姑娘,不用刀剑,只用几张图纸、几句软语,就把涣散的人心拧成了一股绳。
“长空贤弟文武双全,长宁姑娘智计过人,温家这对兄妹,真是青溪的福气啊。”
王宇捋着胡须,指腹摩挲着光滑的胡须根,眼里的赞叹藏都藏不住,不知不觉间,脚步已朝着溪边挪了几步,恨不能也拿起锄头刨上两下。
有个婶子端来粗瓷碗,里面盛着清凌凌的溪水:“姑娘歇歇,喝口水。”
她接过碗时,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厚茧,心里忽然一暖。
原来被人需要的滋味,这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