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无数人在水下同时叩拜。探照灯照到裂缝处,绿光正是从那里渗出来的,裂缝边缘的淤泥里,插着几十根生锈的铁钩,每根钩子上都缠着蓝布衫的碎片。
穿过裂缝的瞬间,潜水服的压力表开始疯狂跳动。空腔比想象中宽敞,顶部垂着密密麻麻的根系,像是谁的头发。正中央卧着尊巨大的石龟,背甲上的“镇洄符”在绿光中发亮,眼眶里的空洞正汩汩往外冒血泡。
“它的心脏在动。”明哲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他正趴在石龟的前爪上,耳朵贴着冰冷的龟甲,“听,像是有水流过管道的声音。”
探照灯扫过石龟的腹部,那里有个方形的凹槽,尺寸正好能放下那块青石板。我刚把石板嵌进去,整个空腔突然剧烈震动,石龟的眼眶里喷出两股水流,在半空中凝成红围巾的形状。
“是妈妈!”明哲突然扯掉呼吸面罩,水流立刻灌满他的口鼻。但他像没察觉似的,伸手去抓那红围巾,“她在说快堵住缺口!”
石龟的背甲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盘根错节的管道——是当年施工队偷工减料的排污管,正往河里倾泻着工业废料。而管道的尽头,缠着具蓝布衫的骸骨,手指骨里还攥着半截铁钩。
当第一缕阳光照到宝象河时,我正躺在救护车的担架上。明哲坐在旁边,额头上的伤口缠着纱布,手里把玩着颗暗红色的珠子——他最终还是把玛瑙嵌回了石龟的眼眶。
“老妇人的骸骨上,有和我妈妈一样的红围巾碎片。”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法医说她们的dna能对上,是姑侄。”
橡胶坝的流水声变得格外清澈,像是无数根琴弦在同时振动。老张发来照片,祠堂供桌上的牌位重新摆好了,最前面多了两块新牌位:陈秀珍之位,周桂兰之位。香炉里的红烛不知何时被点燃了,烛泪滴在供桌上,凝成个小小的“镇洄符”。
出院那天,明哲带我去了河边。青石板被立在老桥遗址旁,刻着“镇洄符”的一面朝着水流的方向。河面上飘着许多白色的纸船,每个船上都放着颗乳牙,是社区里的老人找出来的,都是当年失踪的孩子留下的。
“水书里说,符要顺流才能生效。”明哲把最后颗玛瑙扔进河里,水花溅起的瞬间,我仿佛听见无数声叹息顺着水流远去。
当晚加班晚归,经过宝象河桥时,我特意停了车。月光在水面铺成完整的银带,没有倒卷,没有黑影。橡胶坝的流水声里,混着若有若无的童谣,像是很多孩子在同时唱歌。
手机屏幕亮起,是明哲发来的照片:他站在新修的河岸边,身后的石碑上刻着“宝象河”三个大字,石龟的浮雕前,有人摆了束白色的雏菊。照片的背景里,几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正往河里撒着什么,水面上立刻浮起层蔗糖的甜香。
后视镜里,桥洞深处似乎有两个身影在挥手。一个穿着红围巾,一个穿着蓝布衫,在月光下渐渐化作水汽,融入了宝象河温柔的涟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