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垂,黄昏更近,万物的影子越拉越长。
一个壮实青年拉着缰绳,一声声吆喝着催促着拉车的瘦驴。脸色苍白的少年半躺在驴车上。
周围的旷野极寂静,唯独栖息在枯树梢上的老鸦时不时暗哑的叫上一两声。
“哼。”
少年发出一声轻声,壮实青年脚步一停,道:“昭子,醒了?”
少年“嗯了一声”,慢慢地坐起来,手抵着额角,道:“头疼。”
汤昭反而渐渐生出怒意,怒潮冲开怯意,令他双目圆睁,背脊挺直,与对面对峙。
那是独属于人的声音,而且还有好多人。
数十道目光刷的一声,集中在两人脸上。
“还……还进去吗?”
不知谁开头,笑了一声,大汉们哄堂大笑。
行了片刻,渐渐靠近炊烟,夜幕也悄然垂落。
夜色中,七八座茅屋静静伏在山坳里,黑暗中的轮廓奇形怪状,像一堆倒塌的积木。
只有最里面的一座亮着一盏灯火。
“怎么可能?”汤昭摇头,“就算他们穷凶极恶,也不至于闲极无聊……”
汤昭只觉得头疼的越发厉害,扶着头道:“真是一塌糊涂。”
一阵沉默。
笑声骤停。
汤昭咽了口吐沫。
山中荒村,也有酒馆吗?
七八条大汉围着火炉坐着,敞胸露怀,意态豪横,一大半端着酒碗,竟似一群响马在此聚义,这时都盯着门口两人,目光如狼似虎。
“哈哈哈……”
虚掩的房门中,嘈杂人声不绝于耳。
隋风顺着他目光看去,果见余晖之中一道炊烟袅袅升腾。
他先是跟着欢喜,接着迟疑道:“深山里的炊烟,又只有一道,恐怕不是村子。咱们去看看,可是你别下车,我不叫你,你千万别走动。”
“呵——”
昏暗的树林里,已经可以看见灯火。
隋风道:“我现在未必做得到,将来还做不到吗?我若做不到,如何带着大伙儿吃饭呢?”
渐渐地,寂静被刮破。
入目一片荒凉,满地瓦砾灰尘,间或有横木和茅草堆在地上,已是糟朽陈腐,眼看着就要化为齑粉。
屋里足足有三十多人,挤得四边角落满满当当。
隋风哂道:“你是好人家的孩子,往日里就读书,哪懂得这个?从今往后跟我们跑江湖,这等事情真是寻常而已。你别气了,要是这等气都咽不下去,将来还不活活气死?”
隋风无声叹了口气,赶着车往前,道:“但愿这条路是对的。要是明天之前出不了县界可怎生是好?”
隋风道:“我没见过薛大侠,也没见过大侠老爷。但我见过举人老爷,见过地主老爷,见过掌柜老爷。想来天下的老爷都是差不多的。”
汤昭道:“是啊,天下乌鸦一般黑。天底下竟有这么多老爷。”
那是一群孩子,大的十来岁,小的六七岁,一个个瘦小枯干,衣衫褴褛,头发稀疏乃至光秃。他们的眼睛比那些大汉更令汤昭不适,那是一种空洞而麻木的眼神,就像一个个磨砂珠子。这些瘦小的身体上多拴着一条锁链,大多在脚踝的位置,数十条锁链一并交错缠在房柱上,宛如一条生铁色的虬龙。
那青年,汤昭的同伴隋风道:“咱们还在山里。来的那条路没了,那根独木桥不知怎的掉下去了。那位义士老爷也不知哪里去了,过不了河,只能进山了。”
“我们……”
汤昭道:“风哥……当时我要来时,隋大叔都同意,你却一直不以为然。难道你以前就知道薛大侠的做派?”
他平时沉默寡言,此时却有一肚子话要说,尤其是许多江湖人的道理汤昭一概不知,若不能好好教他,将来当真寸步难行。
隋风叹道:“今儿已经是运气好了。你昏过去之后,薛府上的老头还不依不饶的,连那位大人的面子都差点儿驳了。我看着不对,赶紧带你走了。好在他们没追来。”
与其说是村落,不如说是废墟。
隋风道:“咱们可要快点,人家追来怎么办?”
吱呀——
但他们笑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放肆,笑声化为恶意,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似万剑穿身。
一八五.二四八.一八五.三五
那胖子是众人当中唯一的胖子,穿的也最好,浑身穿绸裹缎,手上身上珠光宝气,面上满是油光,像个溜光水滑的琉璃蛋儿。
隋风猜错了,是村子。
汤昭多看了两眼,只觉得眼前仿佛有一堵墙,等自己狠狠撞上去,撞得头破血流。
人往里面走,黑影迎面迫近。
汤昭只觉得脑海中如同针扎,道:“喝汤应该没用,这是哪里?”
人声细碎地传入耳朵。
青年叹了口气,道:“你再躺一躺,咱们到前面寻个宿头,你喝碗热汤休息休息就好了。”
一股烟气混着酒气、浊气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