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太子的转变,她心口涌起细微暖流,是他说的要护住她,护住那些同样需要被庇护的人。
他是在为她而争。
她抬眸望向祭台顶端,日光强烈,微眯了眼,唇边却不由自主勾起柔软弧度。
低沉悠远的礼乐自远处依次奏响,礼部官员一声悠长威严的唱喏骤然压过乐声:“圣驾——到!”
顷刻间,整片祭坛区域落针可闻,所有身影整齐划一地矮身跪伏。
只有贵眷处女眷行拜礼,略轻巧些。
御辇稳稳停在祭坛之下明黄帷幕遮挡处。
须臾,皇帝与太子辛夷道一先后步下御辇。
皇帝身着玄色十二章衮服,通身凝滞着深沉威严,目光缓缓扫过伏地的人群,随即在太子肩头轻轻拍了拍,继而由内侍搀扶,先行一步登上祭台的御台。
此时,所有目光焦点都汇聚于下方石阶前伫立的那人身上。
辛夷道一也穿着玄衣。
一顶玄底垂挂赤红流缨的七旒王冠压住了前额乌发,也压住了所有可能流露出的柔软心绪。他面庞沉静如水,昔日温润书卷气已然不见踪影,唯余一种沉静与疏离,在流旒珠玉间隙若隐若现。
礼部老尚书上前一步,双手奉上卷起的明黄玉轴祭文,声音苍老:“太子殿下,时辰已至,请登台告天!”
辛夷道一动作流畅稳重,接过玉轴时,指尖未有丝毫颤动。
他转身,视线平静地掠过身前层层跪拜的百官,望向前方通往祭台顶端的石阶。
九十九级,汉白玉被日光浸染得灼热发烫。
他抬步,玄袍广袖在石阶边缘带起细微气流。
第一步踏出。下方戚家负责的禁卫目光警惕扫过下方宗亲位置,那里,属于二皇子辛夷巍的席位依旧空荡——陛下亲旨,今日告天乃国之大典,不容任何人以“病体不适”为由告假,辛夷巍终究不敢再拂逆帝心,匆匆前来,只能屈居御台侧后方,在阴影中远远看着。
他面容隐在暗处,僵硬如铁。
辛夷道一步一步向上。目光扫过前方,几位须发皆白的老阁臣跪在文官前列,身形微颤,却努力维持姿势。
再远些的宗室堆里,隐约传来年轻子弟细微的挪动膝下软垫的声音。
祭台高耸,终于踏足顶端。三足青铜巨鼎静静矗立,香烛焚烧的气息浓烈得让人喉头发紧。
展卷。开始诵读祭文。声音不高,却意外穿透力极强:
每吐一字,口中呼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寒风里。
繁复仪式接近尾声,唱礼官员长长宣唱:“礼——成——”
辛夷道一微微吸气,将玉轴缓缓卷好。他转身。
目光不再是低垂专注,而是抬起,自然而然地扫向祭台之下那片森然列队的人群,一个结束仪式的姿态。
然而,就在这看似例行公事的回望之时,他的视线蓦地顿住。
并非宗室显赫前列,甚至不在王公堆中。那道身影,处在稍后的位置,在一众按照品级躬身而立的华服女眷中间。
绯红的云锦吉服衬得她肤光胜雪,发间那点金翠珠光跳脱出来,熠熠生辉。她正微微仰着脸,目光专注地迎着他所在的方向。
祭坛的风似乎都静止了一瞬。
她微微眯着眼,大概是被高台上的日光刺得有些不适,但唇角却是弯着的。
那不是一个娴雅的标准微笑,更像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松弛与欢喜所绽放出的明媚。
辛夷道一能清晰“看见”她那双眼睛,眼尾天然便带着些微上翘的弧度。阳光恰好扫过她,那上翘的眼角便弯得更厉害,使得笑意浸透了整个眼眸。
心脏被某种温软而汹涌的东西猛烈一撞,骤缩后又凶猛地搏动起来。
数日前,父皇在勤政殿暖阁里的话语清晰回响:“……朕予你此位,予你此责。自此,此身为国,此心为民。情之一物,于帝王,乃是砒霜……”
砒霜么?
辛夷道一立于万丈高台之上,四周空旷,寒风凛冽,衣袍被猎猎吹起,孤独深重如同天宇。
然而此刻,那刺眼的阳光中落入眼底的笑容,那笑意,却像一缕无惧凛冬的柔韧暖风,骤然穿破了无边寒冷。
情非砒霜。
他霍然彻悟。
若这是砒霜,亦是能抵万钧孤寒的解药。他甘之如饴。
那笑容落入了他的眼,也照亮了他的心。
下一岁,或下下一岁的祭天,他立于此地,而她,穿着繁复耀目的明黄袆衣,戴着九龙九凤的华冠,与他并肩立于高台之上。
群臣俯首,山呼震天。
是的。就是如此。
他需要更强的力量。这登天之位,绝非终点。
目光收回,缓缓扫过下方正陆续起身的群臣,神色复归冷峻。
礼部尚书的声音再次拔高,带着恭谨:“请太子殿下回驾!”
辛夷道一颔首,转身迈步,沿着九十九级汉白玉阶向下走去。
每一步踩在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