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震动朝野,暂时掩盖了郑国公府倾颓带来的喧嚣。
第一桩凶案,发生在薛府二房。
薛府二房老爷薛庆廉,被人发现暴毙于书房内。
发现他的,是府中一个值夜的老仆。
据那老仆哆哆嗦嗦地描述,二老爷晚膳后便独自进了书房,说是要理一理押解粮草转运使那桩案子的旧档。
夜半时分,老仆巡夜路过,见书房内烛火通明却寂静无声,心下生疑——
推开门一看,便见薛二老爷身子伏在宽大的檀木书案上,一动不动。
一股甜腥气扑面而来。
老仆壮着胆子走近,骇然发现他口鼻流血,早已气绝身亡。
狼毫坠地,面前摊开的《军需调拨录档》,被暗红的血渍浸得模糊一片……
老仆顿时吓得少三魂丢七魄,连滚带爬地往外喊。
“二老爷……二老爷归天了!”
薛府顿时大乱。
薛老夫人闻讯当场晕厥,被几个婆子抬回正房。薛家大爷薛庆治强撑着主持局面,脸色铁青。薛月沉在端王府闻讯,哭得肝肠寸断,拽着李桓的衣袖,哀求他为二叔申冤。
京兆尹亲率衙役前往。
仵作验看,竟是中了剧毒,七窍流血,状极凄惨。
消息传开,市井间流言四起,满朝文武人心惶惶。
然而——
未等此案掀起更大波澜,第二桩案子,紧随而至。
十月十四,天刚蒙蒙亮,户部度支郎中张敏达在城南“软玉楼”头牌姑娘的香闺中溺毙。
发现他的人,是送醒酒汤的龟奴。
据说张郎中昨夜在此宴请几位“粮商朋友”,酒酣耳热后便留宿了。
龟奴推门进去时,只见张敏达大半个身子浸在房内专供贵客沐浴的沉香木浴桶里,桶边散落着酒杯酒壶,水面上还飘着几片醒酒用的鲜薄荷叶。
人已泡得发白,口鼻内皆是水。
仵作勘验,认定是醉酒后失足滑入浴桶,活活淹死的——
一个朝廷命官,死得如此荒唐不体面,还是在妓馆之中……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遍全城。
此桩案子,顿时成了市井坊间最热辣的谈资……
张府上下羞愤欲绝,张侧妃在端王府哭晕过去,私下里埋怨撺掇父亲宴请粮商的王氏亲家……
短短几日,端王一系的两位重臣。
一位是端王正妃的二叔,一位是端王侧妃的生父,一死于剧毒,一毙于荒淫,死法各异,却都透着浓浓的羞辱意味。
矛头,隐晦而尖锐地指向了风头正劲的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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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殿内,暖意融融。
皇帝不耐秋寒,不到冬至,地龙已经烧起来了。只可惜,烘得人面颊发烫,也驱不散御座之上弥漫的森然寒意。
“砰——”
一只上好的定窑白瓷盏,被皇帝狠狠掼在金砖地上,粉身碎骨。
滚烫的茶汤四溅开来,直接碎在跪在殿中的端王李桓暗纹蟒袍的下摆上……
崇昭帝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暴怒与冰冷。
“好!好得很!朕的好儿子!真是出息了!薛庆廉!张敏达!一个是刚刚提拔的刑部侍郎,一个是堂堂户部度支郎中……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处置了。这还是朕的江山吗?”
李桓伏在地上,额头触着冰凉的金砖,声音沉稳:“父皇息怒,儿臣以为,此事未必是太子所为。”
“未必?”崇昭帝冷笑,怒火喷薄而出。
“你告诉朕,这天下,这朝堂,除了东宫太子,还有谁有这般手段,这般胆量?前脚刚拿下郑国公,后脚就迫不及待清除异己?看来是嫌朕这把龙椅坐得太久,等不及要上来抖抖威风了……”
殿内死寂得可怕。
李桓浑身紧绷,冷汗浸透后背。
殿角侍立的宫人个个面无人色,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
“说话!”崇昭帝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都跳了起来,“哑巴了?朕让你署理刑部,是让你去平息事端的,不是让你再给朕办出两条人命,搞出如此惊天丑闻来……”
李桓垂着眼睑,身姿微屈,没有去看那碎裂的茶盏,喉结滚动着,似乎在斟酌词句。
“儿臣惶恐。薛侍郎、张郎中之死,儿臣亦感震惊痛心,只是……想恳请父皇暂且压下怒火,容儿臣分说……”
崇昭帝冷声,“说!”
李桓缓缓抬起脸。
直视着御座上暴怒的皇帝,声音清晰而平稳,“儿臣斗胆一问,父皇可还记得……旧陵沼的血案?”
旧陵沼三个字,如同寒风,瞬间灌入麟德殿。崇昭帝的咆哮戛然而止,脸上瞬间褪去血色。
他死死盯着李桓,仿佛被戳中了某个尘封已久的禁忌。
“问这个作甚?”
“父皇,二十万条活生生的人命。埋骨冻土,尸骸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