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睁开眼:“知树,去大将军府。”
漆黑的眸子里,焦灼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杀意。
他不懂医,与其在病榻旁拉着桑落的手卿卿我我、说些无甚用处的伤心话,不如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明晚殊死一搏杀了吕蒙,加上桑落的“排气药”,再加上万勰帝的遗书,孔嬷嬷必须就范。
桑落若有任何闪失,不管什么鹤喙楼,什么前朝复仇,他定杀了莫星河和孔嬷嬷!
到了大将军府,听说是太妃和圣人差颜如玉送东西,吕蒙并未亲自到府门口迎接,只遣了管事去接。
吕蒙行伍出身,向来看不上颜如玉这种细皮嫩肉的。妹妹贵为太妃,还如此不知检点地养着男人,由着一个面首将朝堂搞得乌烟瘴气。将来史书上终究会记上这一笔。
寒暄之后,颜如玉让人将单子递给吕蒙身边的管事,再亲自将虎皮护膝送上:“叶姑姑说,此护膝乃是太妃亲手缝制的。”
吕蒙四十出头,身材魁梧壮实,脸上有一道伤疤从左颧越过鼻梁划到右腮,甚是骇人。他端着假笑将护膝收下,又说了几句客套的谢恩之言,就捧茶送客。
颜如玉没有走的意思,反而掸掸锦袍,盯着他脸上的疤:“大将军这伤如此之深,颜某前些日子受伤,太妃送的玉露膏效果甚好,何不试试?”
他这是在嘲笑自己脸上带疤?吕蒙心中冷笑,浓眉一挑,目光犀利地看着颜如玉。也好,今日让这等娇生惯养,只知依附女人的面首见识见识。
吕蒙将身上袍子褪去,虬结的肌肉上疤痕如蜈蚣蜿蜒。他重重拍向胸腹间狰狞的箭疮,震得腰间玉带钩当啷作响:
“这道疤,是随先圣亲征时替圣人挡的流矢!”
“此乃本将杀入豫州时,斩杀敌将十二人,对方放冷箭如雨,本将只中两箭。”
“这道刀疤,是十五年前围剿余孽时,被贼人所伤”吕蒙扬起左臂,暗红伤疤如蜈蚣盘踞,“对方只剩三百死士,本将斩杀八十七人,血浸透三层甲胄!”
吕蒙滔滔不绝地说着。颜如玉坐在一旁端着茶盏啜饮,心中盘算着知树查探的进度。对于武将来说,战场的伤就是他们的功勋。
他懂得的。
只可惜自己这一身伤,多数都是被义母训练时,或为鹤喙楼执行任务时留下。
直至看见门边的知树走进来,颜如玉便站了起来,言不由衷地夸起来:“吕大将军战功赫赫,实乃芮国第一人!”
吕蒙冷笑着看他:“男儿血性,一身皮肉不值一提,什么脂粉药膏莫要来沾染。”
颜如玉也并不生气,只捧场说“极是”。
吕蒙却不依不饶,反而说道:“模样好的男儿,本将也见过!前朝大将军晏掣——”
颜如玉袖中的手掌骤然握紧:“大将军,慎言......”
“慎什么言?!便是圣人来了,太妃来了,我也这么说!”吕蒙笑他胆小如鼠,朗声说道:“想来你也不曾听过。晏掣乃是大荔朝的大将军,本将有幸与之偶遇于边塞,坐在黄沙之间,畅饮好酒十坛。”
“剑伤从这里——”吕蒙的手点在脸上,往下划到胸口,“到这里!”
颜如玉声音艰涩:“想来,很丑。”
“丑?哼!他的容貌比你更甚!他身上的伤,比我只多不少!那才是男儿翘楚!吾辈榜样!”吕蒙抖了抖肌肉,笑他,“你呢?颜指挥使?”
最后四个字灌满了讥讽。
“我......”颜如玉缓缓背过身,“自是比不上的。”
父亲......
义母教养他十余载,对父亲的事提得少之又少,柯老四虽知道一些,可后来跟着姑母进宫,对军中的事也不甚清楚。
这还是颜如玉第一次,从一个芮国勋贵口中,听见赞赏自己父亲的话语。
好多话想问却不能问。兴许,杀吕蒙的时候,可以再多问问,兴许,能给吕蒙一个痛快。
颜如玉从大将军府出来,赶到丹溪堂时,夏景程已经为桑落施过针了。
所有人都守在院子里,只等着夏景程能说出他所谓的“或许有法子”。夏景程却没有着急开口。
颜如玉坐在床榻边,看着桑落紧皱的眉头,伸出手指轻轻抚平。
灯火如豆。
他想起中了三夫人媚酒的那一夜。
就在这间屋子里,灯光跳来跳去,桑落头上的小鸟发簪是颠倒的,怎么也扶不正。那银制的小穗子就在他眼前晃着,将他的心撩拨着。
朦胧之间,他将她压在身下,目光凝视着她的唇。
那时他就想吻她了。
后来,桑落中了三夫人的洒金丸。
他将她带到了这里,一身的苏合香气,将这间屋子填得满满的,也将他的心填得满满的。
那天晚上,他对她说,要对他负责。然后,趁着她熟睡,偷偷地——
吻了她。
颜如玉不敢再回想,只紧紧地握住桑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