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一切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
他浑身剧震,如同被万钧雷霆劈中,他布满血丝、浑浊不堪的瞳孔急剧收缩,里面翻涌起难以置信、狂喜、敬畏,还有深不见底的悲怆。那根被他视为长枪、死命攥着的冰棱,“当啷”一声脱手坠地,摔得粉碎,晶莹的冰渣四溅开来。
“晏——晏将军?”
老将军伸出冻得发紫的手指,胡乱抓了抓自己蓬乱的白发,想要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也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他仰着头,死死盯着颜如玉那张清冷俊逸的脸,向前迈了一步。
“晏将军。”沙哑破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确认,清晰地穿透了短暂的死寂。
刹那之间,颜如玉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揉捏,几乎要停止跳动。一股尖锐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遍全身,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晏将军……
竟在这样一个荒诞混乱的场合,从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口中,如此清晰地炸响在他耳边!
父亲!
眼前这张布满风霜与疯癫的脸,认出的不是“颜如玉”,而是他那早已尸骨无存的父亲——晏将军!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理智。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他是如何认出的?仅仅是容貌的相似?这疯癫的呓语会引来多少猜疑?吕蒙会怎么想?太妃会怎么想?
前朝血脉一旦暴露,便是万劫不复!
在那股足以将他撕裂的惊涛骇浪之下,属于“颜如玉”的冰冷面具在千钧一发之际重新覆盖上来。他面上那瞬间的僵硬,快得如同错觉,甚至未及在旁人看清之前便已消弭。
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过身,巧妙地用宽大的鸦青色袍袖,遮掩住了自己因心绪激荡而可能泄露一丝颤抖的指尖。下颌线绷紧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的冷硬弧度。
他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与审视,淡淡地扫过老将军激动得扭曲的脸庞,再扬起一抹应付而从容的笑。
“老将军,颜某可不是将军。”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涟漪,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下官绣衣指挥使,颜如玉。”
他刻意混淆了“晏”和“颜”的声调,仿佛没有明白“晏将军”三个字的意义。
老将军眼中的狂喜与敬畏瞬间被困惑和茫然覆盖,他呆呆地看着颜如玉拒人千里的脸,嘴唇翕动着,似乎想再说什么,却被吕蒙趁机死死箍住双臂。
桑落站在一旁心中的震惊并不亚于颜如玉。她用余光扫向颜如玉,见他负手站着,心知此时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为治病,而是为了遮掩那一声足以引来杀身之祸的称呼。
她上前一步,手指精准地搭上吕老将军微微颤抖的手腕,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医者特有的、安抚人心的温和:“老将军今日可是忘了服药?”
管事连连称是,苦着脸道:“唉哟,要他吃药,比要他吃人还难啊。今儿早上那碗安神汤,愣是给泼了小半碗在小人身上,剩下的小半碗……”他觑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吕蒙,声音低了下去。
桑落心中了然。
老将军这症状分明是脑髓渐空、神志昏聩的“呆症”,此症即便放到现代,也药石难医,只能尽力延缓其恶化。
“老将军患此病应有数年之久。最先——”
“桑医正。”一声带着倨傲和不容置疑的沉喝骤然响起。
只见一位身着靛色常服,透着几分刻薄官威的中年男子,在几名背着药箱的小吏簇拥下,分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老爷——”许夫人立刻迎了上去,“你可算来了。快来替老将军瞧瞧这是怎么了?太妃最是信任你了,别人可不行。”
最后一句是说给桑落听的,也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桑医正,”吴奇峰走到老将军面前,目光却扫向扫她一眼,声音拔高,确保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本官若未记错,你归在疡门一所?”
桑落默了默:“是。”
外科和内科自然不同。
隔科如隔山。
即便她当年科室轮转时去学过,但这是在古代,老将军又到了晚期,根本无回天之力。
她将老将军的手腕放下:“下官只是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许夫人可算逮着机会蹬鼻子上脸了,“老将军是何身份,你半壶水也敢到这里来晃荡?”“听说桑医正一把刀子切来切去的,的确有些独门秘技。”这话明褒暗贬之意溢于言表,吴奇峰淡讽了一句,“莫非桑医正也要给老将军切一刀?”
吴奇峰皱着眉头瞪了许夫人一眼,示意她莫要再开口。
桑落虽是女子,但毕竟有官身,还是太妃钦点的,怎能跟后宅妇人打这些唾沫官司?
更何况,她前些日子带着几个太医成功将断肢缝合的事,京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太医局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