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里细细摩挲,指节在铜片上轻轻敲了敲,只听得“叮”的一声,清亮得很。
“好铜,真是好铜!听这响儿,透亮!”
唐铁匠啧啧两声,撸起袖子,笑得跟拾着金子似的,连那团古怪模样都不嫌了。
“虽说不多,但拿来箍条趁手的棍,倒正合适。”
言语间早已开始比画,铜环箍在哪头、箍几道、留多少空,心里头早打起了稿。
等把尺寸样式一一交代妥当,姜义父子这才告了辞,慢悠悠往回走。
夜饭后,姜义又将那本坐忘论摸了出来,对着灯火翻了半页,眉头却是越皱越深。
字认得,句子也通,可一合起来,便如对天书。
看了一会儿,心头烦闷,索性一叹,将书一推,淡淡道:
“你瞧瞧,兴许你比爹开窍。”
姜亮是块练武的料,筋骨是活的,脑子却不爱在纸上绕弯。
今日又是一路颠簸,牛车坐得人脑仁发涨。
这会儿接过书本,刚瞧见“气定神闲”四字,眼皮便开始打架。
再瞧一眼“湛然常寂”,脑袋便一点一下,往桌上歪了去。
不消几息,便已伏案而眠,呼吸绵长,神情安详。
姜义一旁瞧着,哭笑不得,只得将书轻轻抽回来。
心想这玩意儿别的不说,单是“助眠安神”一项,倒是老少咸宜,妙得很。
随手收拾停当,回屋躺下,灯火一暗,也不知又翻了几页,便也沉沉睡去。
次日清早,姜家小院便热闹开了。
一家子难得团圆,老规矩却从不撂荒,扎桩的扎桩,打拳的打拳。
晨光才探过屋脊,院中已是一片吐纳之声。
风穿枝头,鸟在瓦上叫,配着那呼吸起落,倒也齐整得紧。
桩功刚收,姜亮那股子气还没散尽。
眼里亮晶晶的,脚下一晃,便拐着弯儿蹿到他大哥跟前。
嘴上不吭声,身子却早摆开了个起手式。
县尉司里学了些章法,手上刚沾着点边儿,心里就发痒,巴不得寻个识货的掂掂斤两。
姜明也不推辞,笑着点头,抖抖手腕,赤手空拳应了上去。
还是那趟长拳的底子,打出去却是两副模样。
姜亮出手沉稳了些,架势板正,收得住,发得开,像模像样地透出点官家路数。
姜明则打得潇洒,脚底下仿佛踩着风,拳来拳去随心所欲,神色清闲,身子灵动得像是风筝拴在云上。
一来一回间,打得拳风猎猎,衣襟微动,拳脚虽未交实,却自有几分针锋相对的味道。
姜义靠墙立着,未出声,只是静静看。
一边看着小儿那股子认真的倔劲儿,一边又瞧着大儿脸上那点藏不住的游刃有余。
眼角微动,心里却在默算,要是自个儿上去,也不知胜算几何。
正打得起劲,拳风未歇,也未分出个高下,便听得院门外一嗓子粗亮的吆喝响起:
“姜家二郎!棍来了!”
二人一听,双双收招,循声望去。
只见唐铁匠挑着一根白蜡木棍进了院来。
七尺来长,身如直龙,两端箍着三道铜环,暖光隐隐,沉稳不浮。
朝阳刚起,那铜箍一照阳光,竟仿佛从棍身里透出光来,沉静中带着一股子气派。
唐铁匠一边擦着通红的眼,一边笑得眉眼开花,喘口气道:
“昨夜盯了一宿,这料子不寻常,越敲越舍不得下锤。”
姜义听了,自是心知肚明。
面上却只笑了笑,让小儿接了棍,顺手又添了些银子,转头看向姜亮:
“将来在外头打得出名堂了,记得跟人说,是你唐叔亲手打的。”
唐铁匠一听,笑声更响了:“得嘞,有你这句话,今儿这钱我都不好意思收!”
几句寒暄,说笑着送走了唐铁匠。
院中才清净下来,姜亮便眼里冒光。
将那根新打的棍子抱在怀里,先是看,像是端详一件宝贝。
再是掂,棍身沉稳,手感恰到好处,不飘不坠。
试着舞了两下,虽未真个习过棍法,手上倒自带几分狠劲。
一棍抡开,风声呜呜直响,棍影一荡,架势虽野,神采却足,竟也有些模样。
胡乱耍了几圈,姜亮把棍子往掌中一转,唰地递给他爹。
“爹,您瞧瞧。”
姜义接了棍,手却下意识避开铜箍,只捏住那截白蜡木的中段。
轻轻一掂,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微微一喜。
说不出哪儿好,只觉得这棍子分量沉实、脉络顺手,一握便叫人安心。
姜亮也不耽搁,转身便凑到大哥身边,低声问道:
“大哥,这棍法……有什么门道不?”
他记着上回大哥随口指点几句拳路,自己拿去县尉司里一亮相,立马叫人刮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