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算计了未来的界主大人。他既完成了自己一辈子的科学夙愿,又坚守了自己的道德底线。
影震惊地眨了眨眼,他没想到自己的随意搭话,会得到这么大的信息量。
其实他知道,“让人造凛族成为【伊甸园】的界主”与“让苏明安成为【小世界】的界主”,本质上都是“人治”化为“神治”,毕竟世界已经进入了高维时代,个人伟力远超原有科技,把权力还给原有阶级,反而会造成更混乱的黑暗。这和战后的废墟世界异曲同工。
然而,若是“神”变质腐化,推翻的代价是巨大的。所以苏明安早就思考,一定要设立类似“介错人”的位置,或是为自己留下一片逆鳞,能让知情者方便杀死他。而且,他会逐渐退居幕后,把权力交给人品过关的榜前玩家,再经由漫长的时间,不刺激地过渡给人类自己。
相比于苏明安自己,罗瓦莎这边,却是作为科学家的冉帛率先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他分明是最被辜负的人,却在为他无法踏足的伊甸园考虑。
井底的青蛙看不见天空。
奥利维斯的一笔改写,令他一辈子困居在狭窄的洞穴之内,眼巴巴望着洞穴外的天才带来火种,最后,他却凭靠自己走出了泥泞。
“是吗。”影的嗓音很轻:“所以,你才不打算登船吗。”
疯狂的科学家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救世主身份,自己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他以自己的性命作锁链,成为一条鲜血般的红线,牢牢锁住了新世界灯塔的正义与永恒,令凛族永远正直高洁。
新的世界里,没有人会允许他活下去。
白雪落了下来。
飘扬的白大褂开始溶解。
“你不是司鹊吧。”冉帛忽然说。
“嗯?”影睁大眼睛,不知道自己哪里cos出了问题。
“因为他不会记得我,但你喊出了我的名字。”冉帛说。
“哈?”影感到诧异,随后他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傲慢。创生者不会记住自己更改过的每一个角色,何况是小角色。
“我的执念,只困住了我一人。”冉帛微笑着看向山坡之下。
哪家的妇女抱着婴孩在安慰,田野里奔跑着土黄的小狗,石凳上坐着吹泡泡的少年,有死去的老人盖着白布。
尚未来得及熄灭的炊烟飘上来,黑白的鸟儿蹦跳着在屋檐上落脚。
有的人张口闭口便是“世界”,却怕是连青黄的麦穗都没摸过。有些人脚踩黄土仰望天空,却一辈子爬不出那口狭窄的井。
而他,他也要死了。
谁会记得?谁会在意?除了那位好心人……名叫“苏明安”的人曾真切到访过他的人生,试图改变他的苦难,真正困住他的人到底是谁?
“谢谢你最后……到访过我。”冉帛望着山坡之下,再度拿起了叶笛:“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他弄错了,他一辈子都弄错了。
年少时为了那个人而努力读书,考进了科学院。中年时因为那个人而穷困潦倒。晚年时嫉恨那个人。
他的一生仿佛一个回环往复的圆,受困于某一点,随后终生在那里绕圈。
而一切回到最初,他又成了年轻人。到头来,他或许应该记住额外几个名字。
那些……曾经劝他早日成家,照顾自己的同事。
抱歉,他一直以姓向称,从未记过他们的全名。
那个……想要向他表白,却死在实验意外中的女助手。
抱歉,他真的不记得她的名字了,现在醒悟了,也来不及去找她的名字。
能记住的,只有眼前的人。
怎么直到最后才醒悟呢,怎么直到最后才明白呢。人生的大彻大悟,怎么总是到悔之晚矣才来。
“我叫……”影犹豫了一会,哂笑一声,摇了摇头:
“我叫苏明安。”
他有一瞬间想脱口而出“我叫影”。这是世界游戏诸人一直对他的认知,时间久了,仿佛他就叫这个名字了。
但是,称呼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在这种场面下留个情,还是留“苏明安”这个名字比较好吧。万一,万一冉帛要回报点什么,还是回报给苏明安吧,那个人现在是最困难的时候。
这一刻,影忽然察觉,自己的心态与冉帛有一瞬间的相似,居然也成了一个圆,受困于某一个人、某一点,随后一直在那里转圈,转圈,转圈。
那个人不也是自己吗?只不过是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只不过是更好运一点,没有沾上黑暗的气息……
影触碰自己心口,无法确认自己的心跳,亦无法确认自己脑中定格的是哪一种想法。他像是一台叮当作响的老虎机,灯光在苹果、西瓜、橘子的艳丽图案上跳个不停,周而复始。
“哦,是你……我知道你。”冉帛点了点头:“你为自己设好了‘红线’吗?”
影露出勉强的微笑:“嗯。”
有可能,他就是苏明安的“红线”。
那个家伙,不会让他来当最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