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读卷官一共有十一位,尽数围坐在一张圆桌前,一人分到二十五到二十六张考卷。
读卷官们需尽快从手中的答卷中选出十二份上卷,再经过十一位读卷官从其中选出十二份答卷上交天子排名。
读卷官们读完一篇文章后,会依据文章质量,用朱笔做标记,圈为一等卷,尖为二等卷,点为三等卷,直为四等卷,叉为最末等。
第一位读卷官做完标记后,在标记下方签上名,递给下一位读卷官,下一位读卷官按照文章好坏做标记签名后再往下传。
待文章在桌子上转一圈,十一名考官都做过点评后,此卷放才算读完。
所有文章读完,按照文章的圈数选出十二份文章,呈给天子,再由天子点出前十二名。
若圈数相同时,则按尖多寡来择。
按道理而言,经过如此多读卷官共同选出,必定是殿试中最上乘的文章,不会被读卷官的个人喜好而埋没。
实际却并非如此。
若第一位读卷官给了这篇文章一个圈,第二位读卷官给了个大大的叉,这第二位读卷官岂不是在嘲讽第一位读卷官连文章好坏都看不出?
同在官场上,众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必要互相留几分脸面。
殿试转桌有了圈不见点,尖不见直的原则,考生们文章的好坏多数还是由第一位读卷官决定。
徐鸿渐一拿起卷子,就知晓是陈砚的。
因有会试舞弊一案,朝中重臣均看过墨卷与朱卷对比,自是能认出陈砚的笔迹。
众人虽都写的是馆阁体,陈砚的字依旧在手笔时有锋芒,是极好辨认的。
徐鸿渐将答卷看完,在上画了个尖,签了名后,就交给坐于他右边之人。
好巧不巧,坐在他右边的乃是阁老刘守仁。
一瞧见字迹,刘守仁的眼皮就跳了几跳,待看完整篇文章再看徐鸿渐用朱笔画的尖,心中便窝火。
此文章实乃上乘之作,徐鸿渐只给了个尖,既是让徐门其他人将此卷黜落,又不用担责。
若是以往,刘守仁或许会维系一丝脸面,给此卷一个尖,可经过会试舞弊,他若再不动个手,往后刘门众人还如何在朝堂立足?
何况他还因陈砚而脱罪,必要为陈砚撑撑场面。
刘守仁提起朱笔,紧挨着徐鸿渐的尖后画了个大大的圈,签上自己的大名后,方才往右传。
坐在刘守仁身后的,乃是礼部尚书胡益。
拿到文章后,他第一眼就去看徐鸿渐的标记,再看字迹,瞬间恍然,当即给了个点。
大理寺卿左储看完文章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此文章偏僻入理,实在难得一见,会员郎不仅有真才实学,还有治国之能,实在难得。
再看标记就是一个头两个大。
刘阁老竟与徐门对上了。
左储按住跳个不停地眉头,心里就磋磨上了。
此文章是一等一的好文章,可要为了此子去得罪首辅,实非明智之举。
不过这刘阁老也不好得罪……
想来想去,他终究提笔,画了个尖。
如此一来,既不得罪首辅,又不得罪刘阁老,也算两全其美。
正要签上大名,汪如海领着一群“儿子”就进来了。
众人虽忙,也还是放下手中的答卷,起身与内相打招呼。
汪如海笑道:“殿试阅卷任务繁重,大家今晚怕是要熬一整夜,咱家也帮不上忙,只能给各位大人送碗甜汤,以期为各位大人解乏。”
内相大人送甜汤,众人自是要喝的。
为免污了答卷,读卷官们纷纷起身围在汪如海身侧。
先送到他们面前的并非甜汤,而是一盆盆清水。
左储顿了下,就听汪如海道:“各位大人做批注,难免沾上朱红,洗净了吃甜汤更好些。”
左储将手伸进水中细细搓洗,手上沾的不多的朱红被洗净后,一方漆黑的帕子递到他手边。
左储心头又是一跳。
就听汪如海道:“年纪大了,越发喜爱这庄重之色,这墨色帕子极好,不嫌脏,用得顺手。”
众人含笑应是,各自拿起帕子擦手。
徐鸿渐手一抖,抓起来的帕子落了地。
汪如海上前扶住徐鸿渐,满脸担忧道:“首辅年纪大了,此番熬夜怕是极伤身子,还需多歇歇,保重身子。”
“老了,不中用了。上一科读卷还能熬个大天亮,如今只坐几个时辰,人就晕得慌,往后怕是不能再为陛下分忧了。”
徐鸿渐摇摇头,那花白的胡子也随之飘荡。
汪如海亲自拿着墨色帕子为其擦手,笑道:“宰辅大人若退了,这朝中就没了主心骨。”
徐鸿渐苦笑着摇摇头:“岁月不饶人呐,老了还占着位子,要让人背地里骂的,不如早早退了给年轻人腾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