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头儿!发啥呆呢?喝酒啊!这金陵城的年,够热闹吧?”一个喝得脸膛通红的同旗兄弟,喷着酒气凑过来,把酒囊塞到他手里,“想家啦?等休沐了,哥哥带你去夫子庙逛逛,那才叫热闹!比咱这营里强百倍!”
赵铁柱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仰头灌了一大口烧刀子。浓烈的辛辣瞬间冲上鼻腔,呛得他眼眶发热,生理性的泪水几乎涌出。他迅速低下头,用袖口狠狠蹭过眼角。没人留意那转瞬即逝的湿润里,藏着怎样深不见底的乡愁。
他抬起头,望向营区上方被篝火和远处城中灯火映照得一片昏红的夜空。金陵城的璀璨灯火和弥漫的硝烟(爆竹燃放后的),将星光彻底淹没。只有几颗最亮的星子,顽强地在光污染中透出一点微弱的、模糊的光点,遥远得如同幻觉。六百年前的星光,是否也正照耀着那个遥远的、有亲人守岁的青海小院?他不知道。这里的喧嚣和光亮,与他内心的荒芜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一阵裹挟着湿冷水汽的寒风卷过营区,吹得篝火明灭不定,也带来秦淮河方向更清晰的丝竹笑语。篝火的温暖是虚幻的,袍泽的喧闹是隔膜的。在这举城欢腾、爆竹震天的金陵除夕夜里,在神机营这片小小的、喧闹却冰冷的世界里,赵铁柱像一座沉默的孤岛,无声地吞咽着无尽的乡愁,和那“十年叉封”预言带来的、足以冻结灵魂的绝望。新岁的钟声即将敲响,可他的归途,依旧沉没在无边的时空迷雾中,无声无息。
阴历二月初,一个穿着低级文吏服饰、面白无须的年轻人急匆匆找上门来。
“赵试百户!赵试百户!”小吏气喘吁吁,手里捧着一卷盖着兵部大印的文书,“兵部急令!着神机营左哨三司(赵铁柱所在单位)全体官兵,即刻整备军械行囊,三日后开拔!随圣驾……北伐!”
“北伐?”赵铁柱一愣,生硬的官话脱口而出。
“对!北伐!”小吏脸上带着激动与惶恐交织的神色,“圣上已于昨日在奉天殿颁诏!永乐八年,天子御驾亲征!讨伐北元残孽阿鲁台!犁庭扫穴,肃清漠北!我神机营乃天子亲军,火器之利,正当其时!赵试百户,快些准备吧!这可是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天赐良机啊!”小吏说完,将文书塞给赵铁柱,又匆匆跑向下一个营房。
北伐?朱棣御驾亲征?赵铁柱握着那卷沉甸甸的文书,一时有些恍惚。道士的预言还在耳边,那“十年叉封”的绝望尚未散去,一场席卷帝国北疆的战争风暴,已将他这个小小的试百户,毫不留情地卷入其中。他下意识地望向马厩方向,那匹枣骝马正低头吃着草料。漠北草原……那将是真正的马背战场。
三天后,德胜门外。
旌旗蔽日,刀枪如林。
巨大的“明”字龙旗和“永乐”大纛在二月的风中猎猎作响。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阵肃立在京畿平原上,盔甲与兵刃反射着刺目的阳光,汇聚成一片冰冷的金属海洋。战马的嘶鸣、车轮的辚辚、军官的号令、士兵的喘息……混合成一股低沉而磅礴的声浪,震动着大地。
赵铁柱站在神机营左哨三司的队列中,混铁盘龙枪冰冷地矗立在身侧,那匹枣骝马打着响鼻,不安地刨着蹄子,似乎也感受到大战将临的肃杀。他抬头望去,只见远处高大的点将台上,一个身着耀眼金甲、身披猩红大氅的身影,在无数将官的簇拥下,正对着下方无边无际的军阵挥动着手臂。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但那睥睨天下的气势,如同实质般压迫而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猛然爆发,如同惊雷滚过大地!无数士兵狂热地挥舞着兵器,声浪直冲云霄!赵铁柱胯下的战马也被这巨大的声浪惊得人立而起,被他死死勒住缰绳才稳住。
朱棣!永乐大帝!那个在史书中以雄才大略和铁血武功著称的帝王,此刻就在眼前!赵铁柱感到一阵心悸,也跟着人群机械地呼喊,心中却是一片茫然。这道士预言下的“十年”,难道要在漠北的风沙、铁血和马蹄声中度过?
“启程——!”随着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号令,巨大的军阵如同缓缓苏醒的钢铁巨兽,开始蠕动。神机营的部队夹杂在庞大的步兵和骑兵洪流中,推着装载火器、弹药、辎重的沉重车辆,踏上了北上的漫漫征途。
车轮碾过京畿的官道,扬起漫天尘土。离开了金陵的繁华,景色逐渐变得荒凉。沿途所见,是连绵的农田、稀疏的村落,以及越来越多被战争阴影笼罩的痕迹——废弃的驿站、加固的堡寨、眼神警惕的边民。
越往北,地势越高,风沙越大。当巍峨的居庸关城楼出现在视野中时,一股苍凉雄浑的边塞气息扑面而来。穿过关隘,便彻底进入了真正的边塞之地。广袤的草原如同绿色的地毯铺向天际,远处是连绵起伏、如同巨龙脊背般的山脉。天空高远湛蓝,白云如同巨大的棉絮。空气干燥而凛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