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句话像冰锥一样刺进李德财心里。他看看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王栓子,感受着自己冻得麻木僵硬的双脚,再摸摸怀中那沉甸甸、能要人命的银钱,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无奈涌上心头。是啊,就算真有鬼,那也未必立刻就要命,可在这雨地里熬一夜,或者遇到剪径的强人,自己和栓子怕是凶多吉少。张魁经验老道,他的话总归有道理。
“唉……罢!罢!罢!”李德财重重叹了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就……就依张镖头所言吧。只是……千万千万小心!莫要乱走,莫要好奇!”
第二节:初入凶宅
三人达成一致,在张魁的带领下,艰难地偏离了官道,拐上一条几乎被荒草和灌木彻底淹没的小径。这条小路蜿蜒向下,通向一个被群山环抱、更显幽深阴郁的山坳。雨水冲刷着陡峭的坡道,泥泞湿滑,行走更为艰难。四周的山林在密集的雨幕中只剩下模糊扭曲的暗影,如同无数蛰伏的、沉默的巨兽,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腐烂植物的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年的阴冷。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一座庞大而破败的建筑群的轮廓,终于穿透厚重的雨幕,如同巨兽的森森骸骨,出现在三人眼前。
积善庄。
即便隔着滂沱大雨,也能感受到这座庄园昔日的规模和气派。高大的门楼虽已倾颓大半,残存的飞檐斗拱和粗壮的立柱,依然能窥见当年建造时的考究与财力。朱漆大门早已腐朽不堪,只剩下几片残破的木板在狂风中吱呀作响,如同垂死之人的呻吟。门楣上方,一块巨大的匾额斜斜挂着,上面的金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朽坏的木胎,勉强能辨认出斑驳的“积善”二字。这两个字在凄风苦雨的映衬下,显得无比讽刺和诡异。围墙多处坍塌,豁口处荒草丛生,露出里面同样破败的院落和房舍。整个庄园被茂密的枯藤和一人多高的蒿草覆盖,枯死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在残垣断壁上,在阴雨天的灰暗光线下,散发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朽、阴冷与死寂的气息。仿佛一个被时光遗忘、被怨气填满的巨大坟墓。
一股寒意,比雨水更刺骨,瞬间攫住了三人的心脏。连一直说不怕的王栓子,此刻也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往张魁身边靠了靠。
“就是这儿了。”张魁的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面对未知凶险的本能谨慎。他紧了紧腰间的砍山刀刀柄,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都跟紧我,别乱看,别乱摸,别出声!直接去前院西厢那边找能避雨的回廊!”
三人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如同巨兽之口的院门。腐朽的门板在张魁试探性的推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嘎嘎——”声,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尘土、霉烂木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腥甜气息的怪味扑面而来,让李德财和王栓子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踏入前院,景象更加破败。院内积水成洼,浑浊的泥水中漂浮着枯枝败叶和不知名的秽物。残砖碎瓦遍地,踩上去发出碎裂的声响。正对着大门的主厅(或是正堂)最为惨烈,屋顶几乎完全坍塌,只剩下几根焦黑扭曲的巨大房梁,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歪斜地刺向阴沉的天空,无声地诉说着不知何年何月经历过的火灾浩劫。两侧的厢房也大多倾颓,墙壁倒塌,门窗不翼而飞,露出黑洞洞的内部。
“这边!”张魁低喝一声,率先向右前方走去。靠近大门右侧,有一段连接着残存门楼与西厢房的回廊。回廊的顶棚虽然也破了好几个大洞,雨水不断灌入,但大部分木结构还算完整,能提供一定的遮蔽。
三人如同逃离洪水猛兽般,快步冲进回廊。虽然廊内也满是积水,地面湿滑冰冷,廊柱和顶棚不断有雨水滴落,但总算暂时隔绝了外面瓢泼般的雨势和呼啸的寒风。一股刺骨的阴冷立刻包裹了他们,比外面的风雨更甚,仿佛能渗透骨髓。
“快!栓子!赶紧找点能烧的东西!湿的也成!把火生起来!不然都得冻死!”张魁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特别是回廊通向黑黢黢内院的拱门方向,一边快速吩咐。他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左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和火绒。
王栓子应了一声,放下沉重的书箱,顾不上疲惫,立刻行动起来。他借着廊外微弱的天光,在倒塌的厢房废墟里翻找。很快,他拖出几根还算干燥、未被雨水完全浸透的木椽,又从一堆破败的窗棂和门板碎片中扒拉出不少相对干燥的木片和碎屑。
李德财则缩在回廊最里面、相对干燥一点的一个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裂纹的廊柱,疲惫地闭上眼睛,大口喘着气。他双手依旧死死护着胸口,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惊魂稍定,他才敢睁开眼,打量这暂时的容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