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埋首校勘,笔耕不辍;午后常被同僚或书院旧友拉去参加各类文会诗宴,维系着士林人脉;
入夜后,则是在林府西跨院那方小小庭院中,借着清冷月色,一遍遍演练那本《剑术基础》。
剑,是父亲遗物乌木剑匣中那柄未曾开锋的古剑。剑身沉静,映着月色,流淌着幽冷的光泽。
《剑术基础》所载,不过是刺、劈、撩、抹、点、崩、截、绞等最朴实无华的招式,并无半分花哨。顾彦舒却练得一丝不苟。
每一次直刺,力求剑尖凝聚一点寒星,手臂筋肉如弓弦绷紧,明暗二劲流转不息;每一次劈砍,腰马合一,沉肩坠肘,劲力由脚底升腾,贯通脊椎,直达剑锋,隐隐带起破风锐啸;
每一次格挡截击,手腕翻转如灵蛇,筋骨齐鸣的微响在寂静夜空中清晰可闻。
他将翰林院中参悟的经义道理融入剑理,将《易筋锻骨篇》锤炼出的沛然气血与筋骨力量灌注于剑锋。
三年苦功,这套最基础的剑招在他手中,早已褪去了匠气,化作了身体本能的延伸,迅捷如电,沉稳如山,圆转如意。一招一式,简洁凌厉,蕴含着千锤百炼的杀伐之气。
然而,缺乏真正的生死搏杀,终究如隔靴搔痒。每每收剑静立,顾彦舒抚摸着冰冷的剑脊,心中总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虚。
这身足以开碑裂石的暗劲巅峰修为,这套趋近化境的剑术根基,竟如同锁在匣中的明珠,空放光华,却无处试锋。
他渴望实战,渴望感受剑锋饮血的悸动,渴望验证这身武艺在真正的战场上是何等模样!只是翰林清贵,身份所限,他连寻个像样的对手切磋都成了奢望。
与林清婉的相见,更是成了这繁忙夹缝中珍贵的喘息。林府规矩森严,林禛归府后,中院通往内院的月洞门仿佛多了一道无形的铁闸。
偶有的几次相遇,也多在林书豪的书房外廊下,匆匆一瞥,或是在府中花园远远望见倩影,隔着花木,目光相接的瞬间,情愫流转,却也只能化作无声的叹息。
林清婉眼中的担忧与日俱增,顾彦舒眉宇间深锁的疲惫与沉重,她看得分明。
年后,北疆烽火再起,五胡铁蹄踏破两座边关重镇,狼烟直逼京畿!朝野震动,恐慌蔓延。主战派力荐宿将,最终,刚归家不久的林禛临危受命,再次披挂出征。
顾彦舒曾随林书豪为林禛送行。城郊点将台,旌旗猎猎,甲胄森然。林禛端坐马上,身姿挺拔如枪,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肃立的军阵,自有一股凛然威势。
林书豪引顾彦舒上前,言辞恳切:“禛儿,此去艰险,彦舒虽在翰林,然通晓兵事,颇有见地,或可为臂助……”
林禛目光落在顾彦舒身上,那审视的眼神冰冷而疏离,如同在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
他嘴角扯起一丝极淡、近乎嘲讽的弧度,声音平淡无波:“翰林清贵,舞文弄墨才是本分。沙场刀兵,非儿戏。顾大人还是安心修史,莫要空谈误国。”
说罢,不再看顾彦舒一眼,马鞭一扬,“出发!”
大军开拔,烟尘滚滚,只留下顾彦舒站在原地,袖中的拳头捏得骨节发白。那毫不掩饰的轻视与排斥,如同冰水浇头。
林书豪面露尴尬,拍了拍顾彦舒的肩膀:“彦舒,禛儿性子直,且军务紧急……”
“伯父不必多言,侄儿明白。”顾彦舒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却更加坚定。道不同,不相为谋。
林禛的态度,反而激起了他胸中那股不屈的傲气。他不再试图靠近这位手握重兵的“大舅哥”,将全部心力投入兵法的钻研。
翰林院中几位曾随军参赞过的老翰林,成了他的活兵书。
他虚心求教,从山川地理对行军的影响,到粮草辎重转运的关窍,从不同胡族部落的战法习性,到军阵变化的精微奥妙。
他结合自己整理的边关奏报和林禛传回的零星战况,在脑海中推演沙盘,废寝忘食。
同时,他从未放松《易筋锻骨篇》的修炼,内息愈发浑厚凝练,暗劲收发由心,那柄古剑在他手中,也愈发有了灵性,剑光吞吐间,寒气逼人。
北疆战局,果然如顾彦舒所料,陷入了胶着泥潭。林禛确有大将之才,在粮草短缺、援兵迟迟不至、朝中两党掣肘不断的极端困境下,硬是凭借过人的勇略和将士用命,守住了最后一道雄关!
如同定海神针,将汹涌的胡骑死死挡在关外,真正应了那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捷报传回,洛阳震动,林禛声威一时无两。然而,这份辉煌背后,是无数将士的枯骨和边关百姓的血泪,更是林禛对朝堂倾轧刻骨的恨意与对力量前所未有的渴望。
就在这风云激荡之际,宫中突传噩耗!老皇帝于深冬寒夜暴毙于寝宫!举国缟素,哀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