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终究重重落在三之十六,晚娘执白的手腕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宁清洛盯着母亲映在青砖地上摇曳的影子,眼看着那剪影伸出手,却在半途拐了个弯,捻起案几上的海棠酥咬了一角。
酥皮簌簌落在石榴裙上,像撒了一地胭脂屑。
"清儿可知何谓'灯下昏'?"晚娘突然开口,指尖沾着的酥皮碎在烛光里泛着金粉般的光泽:"老祖宗说,灯下弈棋最易看漏杀招。"她将剩下半块点心放回缠枝莲纹碟中,白子"叮"地叩在棋盘上:"就像你总瞧不见为娘藏起来的松子糖。"
棋子入盘的脆响让宁清洛后颈汗毛倒竖。
方才还气势如虹的黑龙,此刻龙颈处突然多出一道白森森的枷锁。
她慌忙去摸棋罐,却发现掌心全是冰凉的汗,一颗黑子黏在手上怎么都甩不脱。
窗纸"沙沙"响了两声,不知是风还是夜猫。
宁清洛借机用袖口抹过额头,忽见母亲云袖滑落露出手腕。
那串从不离身的翡翠佛珠竟换成崭新的珊瑚串,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束跳动的火焰。
"该你了。"晚娘忽然倾身拨亮灯芯,火光窜高的刹那,宁清洛看清她眼底映着的不是棋局,而是窗外那株老梅的枯枝。
棋坪上的厮杀声仿佛突然隔了层纱,只剩下铜壶滴漏固执地数着更漏。
宁清洛咬住舌尖强迫自己低头。
黑子在她指腹转了三圈,终究落在个极刁钻的位置。
这手棋走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十步之前就该发现的活路,偏被晚娘袖口熏的安息香迷了神志。
"有意思。"晚娘忽然笑出声,腕间珊瑚串哗啦啦响成一片。
她捏着白子的手悬在半空,月光透过指缝,在棋盘投下枝桠状的阴影:"听说那年你祖父教你下棋也是这般光景。"白子却不落下,反而转去勾宁清洛耳边散落的发丝:"还听说你总把草药当糖丸含在嘴里,我跟你爹爹一度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异食癖,或是味觉跟别人不同,央求着你祖父给你找的太医查看,好在是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喜欢草药的味道。"
宁清洛:“……”
求求了,别说了。
那不还是异食癖,味觉跟别人不同的意思嘛。
只不过身体上没什么毛病而已。
她那是因为想记住每一种草药的味道,有深刻的印象,真的不是爱吃,她不爱吃,她的味觉是正常的,跟正常人是一样。
她只不过是难吃也忍着,还能忍得住罢了。
"嗒"
白子落下的声响惊得她差点跳起来。定睛看去却愣住。
这手棋走得松散无力,简直像是故意露出的破绽。
宁清洛猛地抬头,正撞上晚娘来不及收起的目光,三分心疼掺着七分无可奈何。
黑子开始发疯般追击,宁清洛落子的速度快得惊人。
她不信晚娘会手软,就像不信七岁那年的纸鸢真是被风吹走的。
每一颗黑子砸下去都带着狠劲,震得青玉棋罐里其他棋子簌簌发抖。
"十七之四,断。"宁清洛声音发颤。
这是最后的杀招,黑棋竟在绝境中撕开道血淋淋的口子。
汗水顺着她脊椎往下滑,中衣黏在后背像另层皮肤。
晚娘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宁清洛看见晚娘左手无意识地去摸翡翠镯子。
这啃食是要她心乱时的小动作。
可镯子早换成了珊瑚串,指尖扑了个空,只好尴尬地蜷缩起来,像只受惊的雀儿。
当最后一颗白子被提起时,漏刻恰好报子时。
水珠砸进铜盘的清响里,晚娘忽然将棋局一抹:"是我输了。"散乱的棋子骨碌碌滚满案几,有颗黑子正停在宁清洛手边,棋身一道旧裂痕在灯火下格外扎眼。
"你让棋!"宁清洛霍然站起。
棋盘上分明还有三处劫争未解,檀木棋盘映出她扭曲的脸:"你这是要故意让着我吗?你难道不想让我叫你……叫你一声……就……就不想赢了我让我叫你了?"
“你赢了会开心,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是吗?”晚娘整理衣襟的手顿了顿。
她弯腰拾起绣墩时,珊瑚串垂下来在棋盘上方摇晃,将月光搅成破碎的银屑:"我呢,输便是输。"拾起最后一粒白子在袖口擦了擦:"就像那年你爹爹接过我倒的热酒,烫得手心起泡也得喝完不是?"
宁清洛:“……”
晚娘一句调侃宁尚书的话,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