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彪赤着筋肉虬结的上身,瘫坐在一张硬木胡床上。他那张原本凶悍横肉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灰败的死气,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陷,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汗水如同小溪,不断从他额头、脖颈、胸膛滚落,浸湿了身下的薄褥,更在冰冷的空气中蒸腾起丝丝白气。但这汗水,却带不走他体内一丝一毫的灼热与剧痛。
所有的痛苦,都源自他的左臂。
那条曾经能开三石强弓、挥舞数十斤重刀的粗壮左臂,此刻已完全变成了暗沉的金色!不是涂抹的金粉,而是从皮肉到筋骨,由内而外透出的、如同劣质黄铜浇铸般的金属色泽!皮肤紧绷得发亮,失去了所有的弹性和血色,下面仿佛有无数极其细小的金砂在疯狂地蠕动、啃噬!每一次蠕动,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直冲脑髓的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金针,同时在他的骨头缝里、在每一丝肌肉纤维中穿刺、搅动!
“呃…嗬嗬…”张彪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低吼,仅存的右手死死抓住胡床边缘坚硬的硬木,指甲深深抠了进去,木屑混合着指尖渗出的鲜血簌簌落下。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试图对抗那非人的折磨。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破碎的风箱,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擂动濒临崩溃的战鼓。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贪婪的妖毒,正顺着他的臂膀,一寸寸地向上侵蚀!肩头那处被撕裂的伤口早已被暗金色覆盖,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冷却熔岩般的褶皱。妖毒蔓延过的地方,血肉仿佛在凝固、结晶,失去知觉的同时,却又带来更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阴冷与恐惧。
更可怕的是,他的神智正在被侵蚀。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腾起这些年他昧下的钱财:克扣手下兄弟那点可怜的饷银时,他们敢怒不敢言的眼神;倒卖王府淘汰的军械给黑市商人时,对方谄媚递上的沉甸甸银锭;借着王府名头敲诈勒索城中商户时,对方颤抖着奉上的“孝敬”…那些黄白之物,此刻在他的意识里扭曲、放大,散发出致命的、令人眩晕的金光!它们仿佛在呼唤他,诱惑他放弃抵抗,投身于那无边的金色海洋中去!但每一次诱惑之后,便是更深的恐惧——他仿佛看到自己整个人都被这暗金色吞噬,变成一尊冰冷僵硬、没有生命的金像,永远沉沦在那无尽的贪婪地狱之中!
“不…不能…老子…老子不能变成金子…”张彪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嘶吼,试图用残存的意志对抗那侵蚀心神的妖念。他猛地抬起沉重的、如同金属假肢般的左臂,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床沿!
“哐!”
一声沉闷的巨响!坚硬的硬木床沿竟被砸得木屑纷飞,凹下去一大块!然而,手臂上传来的并非痛感,而是一种麻木的、钝器撞击般的震动!这感觉反而更加剧了他内心的恐惧——他的手臂,正在失去“人”的感觉,向着纯粹的“物”转化!
“副统领!您…您息怒啊!”守在门口的心腹护卫赵三儿,听到动静慌忙推门探头,看到张彪那狰狞如鬼的模样和手臂上骇人的暗金色,吓得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抖,“您再忍忍!王五已经出去找高人了!一定能找到的!”
“高人…高人…”张彪喘着粗气,眼神涣散,“城里的神棍…骗子…老子见得多了…都他妈是废物…废物!”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心防。他想起自己幼时家贫,父母早亡,吃百家饭长大,受尽白眼。好不容易凭着几分蛮勇和机灵,在王府护卫中混出头,却不知何时起,被这花花世界的金银晃花了眼。克扣军饷时想着“兄弟们少拿点饿不死,老子多攒点将来置办田产”;倒卖军械时想着“反正也是淘汰的破烂,不卖白不卖”;敲诈商户时想着“他们赚那么多,孝敬点给老子怎么了?”…一点点,一滴滴,贪念如同食人恶鬼,啃噬着他本就不甚坚固的道德堤防。
“财多累多,利多害多…”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耳边幽幽响起。张彪浑身一颤,这声音…是上个月被他克扣了半年饷银、最终冻饿病死在营房里的老卒李拐子!他死前那双浑浊的、充满怨恨的眼睛,此刻仿佛就在他眼前晃动!
“报应…真是报应啊!”张彪猛地闭上眼睛,巨大的悔恨和恐惧瞬间将他淹没。难道那金虺…真是冲着自己这些年积攒的不义之财来的?是那些被自己盘剥克扣的苦主们的怨气,化作了这噬骨的金砂?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伴随着赵三儿压低的、带着惊喜的呼唤:“副统领!副统领!有信儿了!王五回来了!”
张彪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求生的光芒,如同即将溺毙之人看到了漂来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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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脚步声响起,一个青灰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步履从容,仿佛踏着无形的阶梯,瞬间驱散了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