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到朱棣那件肮脏的羊皮袄的刹那,朱棣那双本是浑浊不堪、充满了疯癫之色的眼睛里,竟毫无征兆地,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绝对的,杀机!那杀机,一闪即逝,快得,仿佛只是一个错觉,但那股从尸山血海之中淬炼出的、属于百战王者的恐怖威压,却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重重地,压在了那摊主的心头!那摊主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在瞬间,为之一滞,一股冰冷的、彻骨的寒意,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仿佛看到的,不再是一个疯癫的乞丐,而是一头,从尸山血海之中缓缓站起的、正用那双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眸子凝视着自己的,远古凶兽!他的双腿,竟不由自主地,一软,整个人,便“扑通”一声,瘫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再也,不敢有半分的妄动。
朱棣没有再看他一眼,他眼中那丝冰冷的杀机早已消失不见,重新被那种浑浊的、疯癫的空洞所取代。他只是抱着那一大包滚烫的炊饼,继续,踉踉跄跄地,向着长街的另一头,狂笑着,远去。他的背影,在烈日的炙烤之下,显得,是那般的,狼狈,可悲,而又,充满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
这一幕,被数里之外,燕王府后院一处不起眼的角楼之上,两个人,尽收眼底。
一个是世子朱高炽,他看着自己那曾经威风八面、让四方蛮夷都为之丧胆的父亲,此刻竟为了生存,而不得不扮演着如此一个屈辱不堪的角色,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仁厚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刺痛。而他身旁,那位穿着一身朴素劲装,手中却紧紧握着一柄出鞘长剑,眉宇间充满了悍勇与不耐烦之气的青年,正是燕王次子,朱高煦。他看着城中那场闹剧,脸上,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与,不屑。
“大哥,”他冷哼一声,对着朱高炽说道,语气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火气,“父王这又是何苦?依我看,与其在这里装疯卖傻,任由那些南边的软蛋看笑话,倒不如,让我带上府中那八百亲兵,趁夜,将那张昺与谢贵的狗头一并取来!只要北平城还在我们手中,大不了,便与那金陵城里的黄口小儿,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我朱高煦,宁可站着死,也绝不愿,像这样,窝窝囊囊地,活着!”
朱高炽闻言,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这个二弟,勇则勇矣,却终究是,有勇无谋。他拍了拍朱高煦那因愤怒而紧绷的肩膀,用一种与他那肥胖身形截然相反的、沉稳冷静的声音,缓缓说道:“二弟,你只看到了父王今日之‘辱’,却未曾看到,这‘辱’的背后,所能为我们争取到的,‘生’。父王他,不是在演戏给那些蠢货看。他,是在用他自己的尊严,为我们,为这满府的家小,为所有追随我们的将士,铸造一面,最坚固的,盾牌。而我们,则必须,在这面盾牌的掩护之下,用最快的速度,为他,也为我们自己,锻造出一柄,足以,撕开这片黑暗的,最锋利的,矛。”
他说着,将目光,投向了王府后院深处,那个终年被高墙与重兵所层层守卫的,禁地。那里,没有了前院的压抑与死寂,反而,日夜不息地,传出一阵阵,沉闷的、富有节奏的、如同夏日里隐约的雷鸣般的,声响。
这一日的黄昏,当朱棣拖着那具“疯癫”而又疲惫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回到王府,并在无数监视的目光中,被下人们“搀扶”回那间终日炭火熊熊的“病房”之后,一场奉旨前来“探病”的、更为凶险的试探,也随之而来。
北平布政使张昺与都指挥使谢贵,在收到了手下探子关于朱棣白日里在街市上种种疯癫行径的详细密报之后,二人心中虽已对燕王“疯了”的传闻信了七八分,但出于文人与武将双重的谨慎,他们还是决定,亲自再登门一次,以“代天子抚慰”为名,进行最后的确认。
当他们二人带着一众亲随,抬着数箱由宫中御药房特意调配的“安神补脑”的名贵药材,再次来到燕王府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之前时,迎接他们的,不再是往日里那种虽压抑却依旧保持着王府威仪的森严,而是一种充满了混乱与颓败的凄凉景象。王府的下人们一个个垂头丧气,行色匆匆,脸上都带着一种大难临头、前途未卜的茫然与恐惧。当他们被引入那间朱棣平日里养病的寝殿之时,一股由浓郁的汤药味、刺鼻的劣质炭火烟熏味、以及一种久病之人身上特有的酸腐之气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寝殿之内,门窗紧闭,密不透风。盛夏酷暑,殿中央竟依旧摆着那个巨大的、燃烧着熊熊炭火的黄铜火盆,灼热的气浪让两位养尊处优的朝廷大员刚刚踏入,便已是汗流浃背,狼狈不堪。而他们此行的目标,燕王朱棣,此刻正身裹着数层厚重的貂皮,披头散发,面色蜡黄,如同一只被拔光了毛的病鸡,蜷缩在床榻的一角,正对着床脚那只精美的珐琅痰盂,发出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仿佛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张昺与谢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与轻蔑。张昺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上前一步,脸上挤出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