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一时刻,城外那座看似平静的燕军大营之中,姚广孝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夜终于带着它那无边的黑暗与冰冷的寒意降临了。怀来城内,都指挥使司的府邸之中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与城外那片肃杀的、属于战争的黑暗形成了强烈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的对比。巨大的宴厅之内早已是觥筹交错,酒气熏天,数十名南军的高级将领与从金陵派来的监军文官正围坐在一张张铺着华贵桌布的巨大圆桌之旁,大口地吃酒,大块地吃肉,那喧闹的、充满了吹嘘与奉承的笑声几乎要将这府邸的屋顶都掀翻开来。
宴厅的正中央,那座临时搭建起来的、铺着红色波斯地毯的舞榭之上,一场充满了异域风情的乐舞正在上演。十数名身着薄纱、身段妖娆的舞姬在靡丽的、充满了挑逗意味的丝竹之声的伴奏之下扭动她们那水蛇般的腰肢,那飞扬的裙摆与飘荡的水袖之间不时地露出一段段雪白的、引人遐想的肌肤。而在她们的最中央,那个领舞的红衣女子更是将这人世间所有的妩媚与妖娆都演绎到了极致。她正是早已化名为“红袖”的“血观音”秦钰绮。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仿佛带着一种能将人的魂魄都勾走的奇异魔力。她那双本就媚眼如丝的桃花眼在流转之间更是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充满了诱惑的漩涡,将场下所有男人的目光都死死地吸附了进去,让他们沉沦,迷醉,无法自拔。她手中的那把金丝折扇时而如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时而又如一道若隐若现的红色闪电,在那昏黄的、跳动的烛火之下划出一道道凄美而又致命的弧线。
都指挥佥事宋忠早已被眼前这绝美的舞姿与那充满了挑逗的眼神勾得是神魂颠倒,三魂去了七魄。他早已将城外那数万燕军的威胁忘得是一干二净,只是端着那只由纯金打造的、盛满了西域葡萄美酒的酒杯,一双因酒色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舞榭之上那个在他看来早已是自己囊中之物的绝世尤物,脸上是再也无法掩饰的贪婪的的笑容。
他没有闻到就在秦钰绮那飞扬的、带着淡淡幽香的红色水袖之间,一股无色、无味、甚至比空气还要轻盈的奇异香气正随着她的舞步如同一张无形的、巨大的温柔之网缓缓地向着整个宴厅弥漫开来。那香气便是“醉生梦死”。它不会让人立刻昏倒,只会如同一位最高明的催眠师将人的所有警惕与理智都悄无声息地拖入最甜美的、最旖旎的、也最无法自拔的欲望的深渊。场下那些本就已是酒酣耳热之际的南军将官们在吸入了这股香气之后只觉得眼前的舞姿变得愈发的迷离,耳中的乐曲变得愈发的动听,而手中的美酒也变得愈发的香醇。他们的精神在一种极度的亢奋与极度的放松之间达到了一种奇异的平衡。他们不知道自己早已半只脚踏入了地狱的大门。
子时三更。当城内那最后的、属于欢愉的喧嚣也终于渐渐归于沉寂之时,城外那片在冰冷的月光之下显得格外空旷的黑暗原野之上,五千名身着黑色劲装、早已将刀刃用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燕王府死士在猛将朱能的率领之下已然如同五千个从地狱之中爬出的沉默的鬼魂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怀来南门那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护城河之旁。他们没有带任何的攻城器械,他们手中的只有那柄早已在地下工坊之中饮饱了鲜血与火焰的“百炼破甲刀”。
朱能静静地立在队伍的最前方,他那双总是燃烧着熊熊战意的眼睛此刻却平静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城楼之上那几点在夜风中摇曳的、微弱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灯火,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残忍的狞笑。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他身后一名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亲兵立刻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特制的只有在寂静的夜里才能传出数里之遥的低沉的牛角号。朱能猛地将右手向下一挥!
“呜——————”
一声压抑的、沉闷的却又充满了无尽杀伐之气的号角之声终于撕裂了这片死寂的黑暗。那号角声便是总攻的信号!
几乎是在号角声响起的同一时刻,早已潜伏在南门城墙之下的数十名燕军勇士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他们将手中那根由整根千年铁木打造的、前端包裹着厚重铁皮的巨大攻城槌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那扇看似坚不可摧的巨大城门狠狠地撞去!
“轰隆——————!!!”
一声沉闷的仿佛是来自于地狱深处的巨响!城楼之上那几名早已被那“醉生梦死”的余香熏得是昏昏欲睡的守城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是魂飞魄散!他们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见那扇本该是足以抵御千军万马正面冲击的巨大铁木城门其内部那根由整块巨石与精钢打造的碗口粗的门栓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兽从内部狠狠地踹了一脚,发出“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应声而断!
整扇巨大的城门竟不受控制地缓缓地向着城内倾斜倒去!最终重重地砸在地面之上激起了一片冲天的烟尘!那早已被“蚀骨水”腐蚀了数日之久的脆弱的连接点终于在这一记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