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腕急转,狼毫如游龙穿雾,绢帛上瞬间绽放出“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笔锋陡然沉郁,墨色浓得化不开,像是把殿外铅灰色的天揉进了纸里。
魏渊喉头滚动,想起昨夜在国子监见到的景象。太学生们正围着新刻的《将进酒》石碑临摹,忽闻北狄使团在驿馆酗酒闹事,摔碎了刻有大乾疆域的玉盘。当时他就想,这班蛮夷怕是忘了,三年前那首诗如何让他们的可汗割了三城求和。
“人生得意须尽欢“——沈砚秋的笔锋忽然变得洒脱,绢帛上的字迹仿佛在跳舞。站在后排的翰林院编修们忍不住踮脚,看见“莫使金樽空对月“七个字时,有人悄悄摸了摸袖中藏着的酒囊。那是去年中秋,国师赏赐的西域葡萄酿,据说能解百忧。
“天生我材必有用“——写到“用“字时,沈砚秋突然将笔重重一顿,墨团在纸上炸开。
萧彻猛地抬头,正撞见国师投来的目光。那双眼在墨烟缭绕中亮得惊人,像极了当年雁门关外,他举着火把在狼群里看见的寒星。那年他率三百骑被困野狼谷,是沈砚秋带着一队白衣士子,用孔明灯引来援军,灯上写的正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墨迹在绢帛上流淌,仿佛真有黄金珠玉从纸面滚落。户部尚书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算袋,想起上月核查内库时,见着库房里堆着北狄年年进贡的沙金,每锭上面都刻着“岁贡“二字。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笔锋陡转凌厉,沈砚秋的朝服下摆扫过御案,带倒了青玉笔洗。清水泼在绢帛边缘,晕染开的墨纹竟像极了西北的地图。
魏渊瞳孔骤缩,那晕开的水渍恰好漫过“三百杯“三个字,让“三“字变得模糊。他记得昨夜收到的密报:北狄可汗暗中集结了三万骑兵,屯在雁门关外的三岔口。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沈砚秋的声音陡然拔高,殿外的风突然变得狂暴,吹得窗棂发出龙吟般的声响。百僚中有人认出,这“岑夫子“正是三年前随国师出使西域的鸿胪寺卿,而“丹丘生“,分明是镇北军里那位擅用火药的参军!
萧彻的手按在了刀柄上。他靴筒里藏着的密信还带着体温,上面画着北狄军营的布防图,标记火药库的位置,正是用朱砂点了个“丘“字。
四、与君歌一曲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沈砚秋忽然放下笔,转身时玄色朝服扫过烛台,火苗猛地窜起半尺高。
皇帝从龙椅上微微前倾,金冠上的流苏轻晃。他看见国师的朝服后背,北斗第七星的位置绣线不知何时磨断了,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像片被星光遗忘的云。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沈砚秋拾起案上的酒樽,竟是昨夜北狄使者送来的贡品。青铜酒樽上雕刻的狼头狰狞毕露,他却仰头饮尽,酒液顺着下颌线滑进衣襟,洇出深色的痕迹。
魏渊闭了闭眼。他想起三十年前,先帝爷还是太子时,曾在东宫与少年沈砚秋对饮。那时这孩子刚从江南来,抱着琵琶唱“醉里挑灯看剑“,转眼就成了大乾的定海神针。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沈砚秋将空樽往案上一扣,青铜狼头被震得掉了颗獠牙。百官听见殿外传来金戈交击的脆响,禁军统领再次冲进来时,甲胄上沾着新鲜的血迹。
“启禀陛下,北狄使团尽数伏诛!“
沈砚秋重新提笔时,手指稳如磐石。“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墨色突然变得鲜亮,像是掺了朱砂,在绢帛上灼灼燃烧。
萧彻嘴角勾起冷笑。他认出这“陈王“指的是当年平定西域的永安王,而北狄可汗的先祖,正是被永安王斩于马下。昨夜他在驿馆埋下的伏兵,动手时喊的正是“为永安王讨还血债“。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笔锋突然转折,墨迹在绢帛上蜿蜒如河。魏渊盯着那“酌“字的右点,忽然想起三天前户部送来的账册,西北军饷的缺口,恰好是“十千“之数。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太仆寺卿捧着八百里加急冲进殿内,奏章在晨风中展开:“报!雁门关大捷!镇北军夜袭敌营,斩敌首三千,缴获粮草万石!“
沈砚秋的笔顿在“五花马,千金裘“上,墨滴在“金“字旁边晕开。萧彻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左肩上狰狞的刀疤——那是三年前守雁门关时留下的,当时他怀里揣着的,正是国师手书的“不破楼兰终不还“。
“呼儿将出换美酒“——沈砚秋的笔锋陡然变得轻盈,仿佛带着酒香在绢帛上旋转。百僚听见殿外传来市井的喧嚣,不知何时,午门外已经聚集了数千百姓,正跟着太学生们齐声诵读《将进酒》。
皇帝哈哈大笑,从龙椅上站起身。他腰间悬挂的玉佩,是当年沈砚秋在黄河边捡的河卵石雕琢而成,上面刻着“同销万古愁“五个小字。
“与尔同销万古愁!“最后七个字落下时,沈砚秋将狼毫掷向空中。笔杆在空中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