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太妃将颜如玉召至身边。
她牵着圣人,颜如玉走在她身侧。身后跟着一群内官、宫娥,缓步走在朱红墙垣之间。
她穿着厚重的锦绣袍子,一手托着一个绒布包着的暖手炉,另一只手的手指仍旧冰凉。反倒是圣人的小手暖烘烘的。
颜如玉在她身侧,慢了半步。
“谢太妃关心,微臣的腿伤刚刚痊愈。”
太妃的步子微滞,偏过头看他。
他的脸当真让人无法忘怀,即便说是芮国第一美男子,也不为过。
来到她身边四年,最近她却觉得他离她越来越远了。明明每日朝议都会相见,朝议之后还会像过去一样替她批阅一阵奏折,可她就是觉得颜如玉不一样了。
他眼睛里有了神采。
太妃扬起下巴,勾起红红的唇,笑道:“可见桑大夫医术不错。这段时日尽心替你医治。”
安插在颜如玉府中的线人小桃传过几次话,说桑大夫与颜如玉几乎不见面。早晨一个才起,另一个就已经走了。晚上一个睡着了,另一个才刚回来。
只可惜前几日小桃露了端倪,被颜如玉发卖了。
一提到桑落,颜如玉不肯再继续说下去,转而说起过年祭祀以及阖宫宴饮之事:“礼部拟的单子圣人可看过了?”
圣人点点头:“朕已看过。朕让礼部再加些歌舞。”
这一年,朝堂里乱哄哄,死的死抓的抓。剩下的也是噤若寒蝉,坐立难安。这次宫宴多半热闹不起来。
“圣人思虑周全。”
一拐角,就是御花园。
见太妃有些疲倦,叶姑姑立刻着人去前面亭子,放下八角亭的竹帘,再在鼓凳上铺软垫,烘好炉子,煮好茶,备了果子。
“母亲,慢一些。”圣人托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上阶梯,再坐了下来。
太妃坐了下来,指了指对面的鼓凳:“颜卿也坐吧。”
“多谢太妃。”
叶姑姑挥挥手,示意内官、宫娥们都退到远处。
“水患的事,查得如何了?”太妃问道。
问的是水患,实则是在问工部查到了哪里。
颜如玉道:“屯田司郎中曹彬罪证已齐,只等着圣人和太妃的意思,看是年前抓还是再让他们过个年。”
太妃看看圣人。
圣人道:“年后吧。”
颜如玉应下,又问:“肃国公府的案子已经查清,何时行刑,也请圣人和太妃示下。”
圣人还想再说年后,太妃知道三夫人是颜如玉的心结,便开口道:“三夫人已死,肃国公府擅令禁卫、制作禁药等罪皆不可恕,既然案子已结,颜卿自己挑个日子就是了。”
颜如玉却想着桑落还惦记着鱼口病的事,还要趁着宫宴查遗书,干脆说道:“圣人太妃仁慈,年前不宜见血,不如出了正月再说。”
太妃莞尔点头。
叶姑姑见气氛甚好,便取来一副虎皮护膝,笑道:“太妃担心颜大人腿伤初愈,这新长的骨肉可受不得冻,定会落下病根,这幅护膝可是太妃熬了几夜亲手做的——”
“多嘴。”太妃蹙眉轻啐了一声,“哀家给兄长做护膝时,料子多了,扔了也可惜。”
欲盖弥彰。
颜如玉是懂的。
当初孔嬷嬷让他以面首身份入宫,就是想要看到这一幕。
然而他对太妃,乃至对吕家,没有恨意。四年前太妃没有强迫他成为面首,反而让他批阅奏折,决断国事。
终究有一点知遇之恩的。
或者,如桑落说的那两个字:“信任”。
只是事关桑落,这一点点的恩情,他必须放下。
看着那副护膝,雪白的虎皮斑纹,如同他马车里的金钱豹皮一般。在这个世道,好看的事物最终都会成为祭品。
颜如玉心中微动,捧着护膝跪下谢恩。
叶姑姑连忙道:“还不快试试?”
太妃眉目含笑地看着他。
颜如玉却伏身在地:“君臣有别,微臣卑贱之躯,不敢污了圣人和太妃的眼。”
是君臣,而非其他。她怎么又忘了呢?太妃唇畔的笑渐渐淡去。
颜如玉又道:“大将军的那一副护膝,臣请亲自送至大将军府。”
叶姑姑打起圆场:“也好,也好。眼看着要过年了,太妃和圣人念着大将军,早就备下不少东西,颜大人一并替太妃送过去吧。”
颜如玉应下,行礼之后带着十几个内官领了东西出宫。一出宫门知树立刻就迎上来,低声报说桑落毒发。
颜如玉心中大痛,上车的脚步踉跄着险些摔倒。
知树扶住他,再将翰林院门口的事说了:“公子,属下替您去大将军府走这一趟,您去看看桑大夫吧。”
颜如玉坐了下来,斜倚在车壁,一只手紧紧握着玉蝉,另一只手支着额头闭目思索。
桑落在查博物志,可见她根本不知道毒物是什么。顾映兰要替她查也好,换做旁人,颜如玉反而不放